《镜影》

消毒水的气味像根细针,扎进林小夏的鼻腔。她盯着胃镜室墙上的时钟,指针在七点五十九分晃了晃,最终跳上八点整。走廊尽头传来 gurney 车轮的声响,带着某种规律的颠簸,像极了去年值夜班时,急诊室那台总在整点报时的老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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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3床准备。"张主任的白大褂带过一阵风,刮得操作台边的记录单掀起一角。小夏伸手按住纸角,触到患者手背——那双手像泡发的糯米,虚软中透着潮湿,无名指上还戴着枚褪色的银戒指,刻着模糊的"永结"二字。

"别怕,就是睡一会儿的事。"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面罩后闷响,像隔着水说话。患者喉咙动了动,发出含混的呜咽,手腕上的静脉随着吞咽突突跳动。小夏转身去取胃镜管,不锈钢托盘在无影灯下泛着冷光,管身缠绕的蓝色保护套上印着"已消毒"的烫金字样,边缘却沾着点可疑的淡褐色污渍,像干透的咖啡渍。

"主任,这根管..."她的指尖刚碰到污渍,张主任已经接过管子,橡胶手套发出刺耳的摩擦声:"昨天新到的批次,消毒机刚走了程序。"他抬头看她,镜片后的瞳孔缩成细线,"怎么,信不过机器?"

操作台的酶洗液槽突然发出蜂鸣,提示液量不足。小夏转身换液时,瞥见回收筐里的旧镜管——管头的活检钳口还挂着血丝,像朵干涸的花。上周护理部培训时,李老师举着显微镜照片的样子突然闪回:那些黏附在镜头缝隙的幽门螺杆菌,像密密麻麻的逗号,在载玻片上列队爬行。

"还是再冲一遍吧。"她听见自己说,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。张主任的眉毛拧成疙瘩,身后的麻醉师已经举起了注射器。小夏伸手挡住递过来的镜管,袖口扫落了托盘边的酒精瓶,玻璃碎裂声里,她看见患者瞳孔骤然放大,像两枚突然收紧的黑蝶翅膀。

"小林护士!"护士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,带着压抑的怒气。小夏弯腰捡拾碎片,指尖被划开道小口,血珠渗出来,滴在回收筐边缘。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胃溃疡患者,术后感染去世前,床头始终摆着半罐没吃完的橘子罐头——那是她帮着从自动贩卖机买的。

酶洗液重新没过镜管时,小夏特意调慢了水流。管头的侧孔里突然涌出一缕浑浊的絮状物,在淡蓝色的液体里打旋,像团被冲散的烟灰。她心脏猛地一跳,转头看见张主任正盯着监护仪,喉结随着屏幕上的曲线起伏。

"送检验科。"她扯下手套,声音发颤。护士长想阻拦,却被她推开。电梯门合上的瞬间,她看见患者家属正扒着玻璃往里张望,手里拎着保温桶,桶盖上凝着水珠,不知装着什么热汤。

两个小时后,检验科报告摊开在示教台上:镜管表面检出幽门螺杆菌 DNA,生物负载量超标七倍。张主任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烟盒,滤嘴被捏得变了形。小夏站在窗边,看夕阳把楼下的香樟树影拉长,像支支倒插的毛笔,在地面涂画着模糊的警示符号。

"今晚全部设备重新消毒,明天晨会上..."院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小夏突然想起患者苏醒时说的第一句话,含着面罩含糊不清,却异常清晰:"我梦见管子里有影子在动。"

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创可贴,伤口还在隐隐作痛。走廊里传来新的 gurney 声,这次推床的护工哼着不成调的曲子,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。消毒机再次启动的嗡鸣里,小夏盯着新换的酶洗液,液体表面泛起细小的泡沫,像无数微小的惊叹号,正在透明的槽体里不断升起,破碎,又升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