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下风云
消毒水的气味像根细针，扎进鼻腔的瞬间，李芳攥紧了床单。肠镜室的天花板悬着盏冷白的灯，把不锈钢器械台照得发蓝。她听见张主任的声音从口罩后方漏出来，带着常年手术养成的沉稳："放松，数到三就好。"
活检钳第一次触碰到肠壁时，李芳猛地绷紧了肌肉。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尖锐，像老式钟表的齿轮在空转。"稍等。"张主任的镊子在操作屏前顿住，显示屏里的黏膜褶皱像片灰紫色的海，活检钳的钳口正咬住块可疑组织，却迟迟没闭合。
"陈护士，换把钳子。"他头也不抬，指尖轻叩操作杆。不锈钢器械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，第二把活检钳滑进肠镜通道时，李芳听见自己喉咙里逸出声闷哼。可钳口刚碰到组织，又突然张开，像只受了惊的蚌。
操作屏上的画面开始轻微晃动。张主任的眉峰压得很低，护目镜下渗出细汗，沿着下颌线滑进手术服领口。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，也是台肠镜手术，活检钳的弹簧卡在半道，最后不得不手动取出标本，手套里全是冷汗。此刻器械盘里的第三把钳子已经递过来，橡胶管连接处泛着可疑的磨损痕迹。
"暂停操作。"他突然按住护士的手，转头看向观摩屏后的实习生，"去设备科拿2019年产的那批钳子，编号尾数带A的。"实习生愣了半秒，白大褂在门口甩出道弧线。李芳能感觉到肠镜软管还留在体内，轻微的异物感渐渐变成钝痛，她想开口问，却看见张主任正用拇指反复摩挲着活检钳的关节处，指腹把金属表面蹭得发亮。
"这批钳子该送检了。"他忽然对着空气说，像是自言自语，又像是交代给在场所有人。监护仪的数字跳得有些紊乱，李芳看见护士悄悄调整了镇静剂的流速。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，实习生举着消毒盒冲进来时，白大褂口袋里的笔掉在地上，在瓷砖上滚出老远。
新钳子滑入的瞬间，张主任的手腕轻轻旋转，如同指挥家扬起指挥棒。钳口精准咬住那片可疑黏膜，随着手柄下压，组织样本被完整切下。操作屏上的画面终于稳定下来，黏膜创面渗出的血珠像朵淡红色的花，在生理盐水的冲洗下缓缓散开。
"好了，结束。"张主任摘下手套，指节因用力过度泛着青白。李芳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，像刚跑完长跑。护士递来温热的毛巾，擦去她额角的冷汗时，她忽然看见器械盘里那三把故障的钳子，金属表面映着天花板的灯，像几截被海水泡久的鱼骨。
术后会诊时，设备科送来的检测报告摊在会议桌上。张主任的指尖划过"弹簧疲劳断裂""橡胶老化"的字样，窗外的梧桐叶正扑簌簌撞在玻璃上。有人提议申请更换新型号器械，有人提到预算审批流程，他忽然想起李芳被推出肠镜室时，目光落在他胸前铭牌上的那种眼神，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。
"下周三全院设备大检。"他合上报告，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，"从肠镜组开始。"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，在他鬓角的白发上镀了层金边。会议室内，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，忽然盖过了远处监护仪的滴答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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