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喉镜下的微光》
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手指,轻轻掐住鼻腔。我盯着治疗盘里的喉镜,金属器械在冷白的灯光下泛着幽蓝,灯泡像一只微睁的眼,安静地嵌在前端。这是我独立值班的第三个晚上,白大褂左胸口袋里的听诊器随着心跳轻颤,仿佛在提醒我——林医生,该你上场了。
“3床王芳,喉镜检查。”护士台的呼叫器传来沙沙的声响,我捏了捏橡胶手套,指腹蹭过滑石粉的细腻触感。推开诊疗室的门时,中年女人正坐在椅子上绞着围巾,看见我胸前的实习牌,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轻轻滚动:“医生,我这嗓子疼了半个月......”
“放心,就是看看声带。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口罩后发闷,像隔着一层水。当喉镜蘸着生理盐水滑进她咽喉的瞬间,我忽然想起上周跟台时张主任的话:“喉镜要拿稳,灯泡离黏膜只有两厘米。”冷汗顺着肘弯渗进袖口,就在我屏息调整角度的刹那,“啪”的脆响突然炸开。
玻璃碎屑溅在防护面罩上的瞬间,我大脑一片空白。王女士剧烈咳嗽着往后仰,喉镜从我汗湿的掌心滑落,砸在治疗盘里发出刺耳的当啷声。碎成蜘蛛网状的灯泡里,钨丝还在滋滋冒火星,像只突然暴毙的萤火虫。
“别动!别呛到!”我扑过去扶住她的肩膀,手套蹭到她下巴上的口水。余光瞥见她惊恐的眼神,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被推进胃镜室时,也是这样盯着医生口罩上方的眼睛,像溺水者寻找浮木。
诊疗室的门被撞开,张主任带着酒精棉片冲进来时,我正用镊子小心翼翼夹取她嘴角的玻璃渣。“小林,压住舌根部。”他的声音像块冷毛巾,精准地敷在我发烫的太阳穴上。消毒钳在搪瓷盘里碰撞出清脆的节奏,我看见他指腹稳稳托住新换的灯泡,金属杆在患者悬雍垂下方3毫米处停住,腕部轻轻上挑,喉镜里的光斑像春日溪面的波光,稳稳落在声带褶皱间。
“声带小结,良性的。”张主任摘下手套,指尖弹了弹我的白大褂:“去处置室领新的灯泡,注意型号是2.5V,别拿成3V的。”我转身时,听见他对王女士说:“实习医生难免紧张,就像开车总得先摸熟方向盘......”

处置室的玻璃柜里,灯泡在棉垫上排成整齐的一列。我捏起一枚对着灯光看,玻璃泡里的钨丝细如发丝,却能在黑暗的咽喉里开出光来。想起刚才王女士离开时忽然回头说:“小林医生,你手很稳。”她围巾上沾着的玻璃碎屑已经被我悄悄拂掉,就像她永远不会知道,我后背的手术衣已经被冷汗浸出深色的云。
凌晨两点,走廊尽头的值班灯忽明忽暗。我在值班日志上写下“更换喉镜灯泡”时,笔尖在纸面上洇开小团墨渍。窗外的月亮很淡,像谁随手泼在天幕上的消毒水。原来每个医生的职业生涯里,都有这样一枚爆裂的灯泡——在你以为即将照亮世界时突然碎裂,却让你看清,真正的光从来不在器械的末端,而在握着器械的那双手,是否足够温暖而坚定。
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听诊器,金属听头还带着体温。远处传来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,像某种温柔的心跳。下一个患者推门进来时,我看见自己映在喉镜金属杆上的影子,口罩上方的眼睛不再发抖。这一次,灯泡稳稳亮起,在幽微的咽喉深处,开出一小簇不会熄灭的星光。
发表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