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凌晨三点的眼压计》
消毒水的气味像根细针,扎进林晓薇的鼻腔。她蜷缩在急诊室走廊的塑料椅上,右眼眶里仿佛藏着枚正在膨胀的气球,连带半边太阳穴突突直跳。手机屏幕亮起,凌晨两点四十六分,丈夫的消息还停留在三小时前:"项目结项太忙,你先去医院看看。"
"32床林晓薇!"护士站传来叫号声。她扶着墙起身时,忽然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脸——右眼皮肿得发亮,黑眼球周围泛着不正常的青灰,活像被人揍了一拳。
"先测眼压。"年轻的眼科医生指了指墙角的仪器。林晓薇把额头抵在冰凉的金属支架上,听见医生轻轻"咦"了一声。她刚要开口,就见医生转头招呼实习护士:"去叫张主任,把甘露醇准备好。"
"医生,很严重吗?"她的声音带着颤音。医生没说话,只是盯着屏幕调整数值。诊室里的挂钟滴答走着,林晓薇数到第七声时,听见对方低声说:"眼压计最高只能测到60,你这已经爆表了......"
门被猛地推开,穿白大褂的张主任快步走进来,手电筒的光束照进她瞳孔:"多久了?恶心呕吐过吗?"林晓薇被光线刺得偏头,突然想起上周在电脑前改方案到凌晨,右眼也曾闪过几秒钟的虹视,像隔着有水珠的玻璃看路灯。当时她滴了几滴眼药水,又接着干活了。
"急性闭角型青光眼,得马上降眼压。"张主任摘下眼镜擦了擦,"再晚来半天,视神经就完了。"实习护士举着病历本的手在抖,林晓薇看见她白大褂第二颗纽扣松了半圈,线头在灯光下晃啊晃。
输液管里的甘露醇冰凉刺骨,顺着静脉往心脏钻。走廊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呻吟,某个病房突然传来仪器的警报声,护士小跑着经过。林晓薇摸出手机,给女儿发消息:"宝贝,妈妈眼睛有点小问题,明天不能去开家长会了。"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,眼泪突然涌出来——她答应过女儿,这学期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缺席。
"想什么呢?"张主任不知何时又进来了,手里端着杯温水,"这病和情绪关系大,你最近是不是总熬夜?"林晓薇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,说起最近三个月连轴转的项目,说起母亲住院时自己只能请护工,说起女儿总在作文里写"我的妈妈是加班精"。话音未落,右眼球又开始抽痛,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攥紧她的眼眶。
"眼压降下来后得尽快手术。"张主任放下杯子,"你知道吗?我们遇见过最年轻的患者才二十三岁,就是长期熬夜追剧......"他的声音渐渐模糊,林晓薇盯着吊瓶里的气泡往上冒,忽然想起父亲去世那年,自己也是这样守在医院走廊,盯着点滴管发呆,最后累到眼前发黑。原来有些疼痛早就埋下伏笔,只是被她用咖啡和止痛药硬生生压了回去。

凌晨四点,护士来换吊瓶。林晓薇借着走廊的微光看医生办公室,张主任正趴在桌上打盹,白大褂皱得像揉成团的纸巾。实习护士抱着病历本坐在旁边,手里握着支笔,在值班记录上画歪了好几个字。她突然觉得眼眶发热,不是因为疼痛,而是某种突如其来的愧疚——对自己,对那些被她塞进日程表缝隙里的健康。
东方泛起鱼肚白时,眼压计终于显示出数字:28。林晓薇看着医生们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,忽然想起女儿幼儿园时画的全家福,里面的自己总是带着黑眼圈,却被孩子涂成了笑脸。原来在那些被她忽略的时刻,身体早已发出过无数次求救信号,像深夜里无人接听的电话,一遍遍地重播忙音。
"术后记得定期复查,别再拿自己当永动机了。"张主任递来诊断单,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,"眼睛是耗损品,没那么多备用零件。"林晓薇摸着包中药品的塑料袋点头,窗外的晨光正慢慢爬上窗台,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。这一次,她决定认真听听身体的声音,就像此刻听着走廊里渐渐清晰的鸟鸣那样,专注而温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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