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眼科诊室的光斑》
消毒水的气味像被揉碎的玻璃碴，扎进鼻腔时，林芳敏下意识用袖口掩住口鼻。挂号单上的"黄斑病变待查"几个字洇着水渍，不知是刚才在走廊打翻的矿泉水，还是手心冒的汗。
"47号林芳敏。"
电子屏的绿光扫过她发灰的鬓角，候诊椅的金属扶手在初春的空气里透着寒意。诊室门推开时，她看见穿白大褂的医生正调整OCT仪器的角度，那束蓝紫色的激光在仪器表面游走，像极了去年冬天她在九寨沟看见的孔雀蓝湖水——那时她的视力还足够看清海拔三千米处的经幡纹路。
"您先坐下，把下巴搁在这个支架上。"年轻的护士递来消毒棉片，指尖蹭过她手背时，林芳敏忽然想起女儿小时候发烧，自己也是这样用冷毛巾敷在她滚烫的额头上。仪器的探头慢慢凑近，她能看见自己倒映在镜头里的眼睛，眼白上爬着蛛网般的血丝，瞳孔里晃着细碎的光斑。
"看正前方的小绿点，保持不动。"医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林芳敏盯着那个绿豆大的光点，忽然发现它边缘模糊得像被水晕开的墨点。右眼看东西变形的毛病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，起初只是晾衣服时总把衣架挂歪，后来读晚报时，字里行间渐渐浮起波浪，像被风吹皱的湖面。女儿非要带她来检查，她却一拖再拖，直到上周去接外孙放学，竟在学校门口把穿红校服的男孩都看成了模糊的色块。
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，蓝紫色激光在视网膜上扫出细密的网格。林芳敏数着天花板上的方形灯，第七盏灯的右下角有块褐色的污渍，像片褪了色的枯叶。"您看，这里的黄斑区有异常反射信号。"医生指着显示屏，那些黑白相间的波纹在她眼里晃成一片，"OCT检查显示视网膜色素上皮层有积液，结合您的症状，初步考虑是湿性年龄相关性黄斑变性。"
"会瞎吗？"话一出口，林芳敏就听见自己声音里的颤抖。她想起上个月整理旧相册，发现和老伴结婚时的合影已经模糊得辨不清五官，那时她还笑说"老了老了，眼神不济"。医生开始解释治疗方案，什么抗VEGF药物，什么玻璃体注射，她只听见"定期复查"几个字在耳边打转。诊室的窗户外掠过一只灰鸽子，翅膀拍打的纹路在她视野里裂成两半。
"妈，医生怎么说？"女儿推门进来时，围巾上还沾着外面的寒气。林芳敏看着她发梢的白发，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女儿高考前，自己在台灯下给她削铅笔，木屑落在作业本上，她总能精准地用橡皮扫掉。"没事，就是老了，眼睛闹脾气。"她把检查单折好塞进外套内袋，指尖触到那张泛黄的九寨沟门票，"下周你陪我去公园看桃花吧，听说今年开得早。"
走出医院时，夕阳把母女俩的影子拉得老长。林芳敏故意走在女儿左边，这样右眼看不清的部分，能被女儿的身影挡住。街角的奶茶店飘来甜腻的香气，外孙最爱喝的草莓味，她记得清清楚楚。女儿伸手搀住她的胳膊，力道比去年搀扶老伴时轻了许多——那时老伴的肺癌已经到了晚期，连抬手喝水都费劲。
"明天我去买个放大镜，您看报纸就方便了。"女儿的语气像在哄小孩。林芳敏望着天边的晚霞，那些橙红色的云絮在她视野里扭曲成柔和的漩涡，忽然想起OCT报告上的光斑，原来人体里的微小世界，和宇宙星辰一样有着奇妙的纹路。她轻轻捏了捏女儿的手，掌心的茧子蹭过女儿无名指的戒指——那是她送的结婚礼物，白金戒环上嵌着两颗小钻石，像两颗永远不会模糊的星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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