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无声的频率》
消毒水的气味像一根细针,顺着鼻腔扎进林小满的太阳穴。她盯着诊室外的电子屏,数字跳得比心跳还慢。母亲的手在膝盖上绞来绞去,把帆布包上的线头都搓成了毛球。
"下一位,林小满。"
测听室的门推开时,小满听见自己的运动鞋在瓷砖上刮出细碎的声响。医生是个戴圆框眼镜的中年女人,白大褂第二颗纽扣松了,露出里面浅蓝的毛衣领口。"先做纯音测听,"她递来一副海绵耳塞,"听到声音就按手里的按钮,不管多轻都要按。"
耳机扣上耳朵的瞬间,小满忽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,邻座男生的机械键盘声吵得她想摔书。现在那些咔嗒声却成了遥远的幻影,只剩下耳机里隐约的电流声,像春蚕啃着桑叶。
"开始了。"医生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,闷闷的。
第一声蜂鸣响起时,小满差点跳起来。不是因为声音大,而是太轻了,像蚊子翅膀擦过耳垂。她慌忙按下按钮,红色指示灯亮得很慢,像被晨光浸透的云层。接着是不同频率的声音,高低错落,有的像绷直的琴弦,有的像远处教堂的钟鸣。小满盯着墙上的分贝表,指针在20到40之间来回晃,像只找不到方向的蝴蝶。
直到某一个瞬间,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。耳机里只剩下一片寂静,比深夜的湖面还要沉。小满的手指悬在按钮上方,迟迟不敢落下。她看见医生在玻璃那头写写画画,笔尖在纸上划出细长的弧线,像五线谱上被遗忘的音符。
"现在测右耳。"对讲机里的声音让小满惊了一下。右边的耳机戴上时,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,比左边浓一些。第一声蜂鸣再次响起,这次更弱了,仿佛来自海底的气泡。小满按下按钮,却看见医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。

测听结束时,医生摘下眼镜,用白大褂角擦了擦镜片。"左耳平均听力损失95分贝,右耳100分贝。"她的声音很轻,却像冰块掉进保温杯,发出清脆的碎裂声。母亲突然抓住小满的手,指甲掐进她的虎口:"医生,是不是搞错了?她昨天还能听见我敲门......"
小满盯着桌上的纯音测听仪,黑色的机身映出她发白的脸。那些按钮和旋钮突然变得陌生,像外星飞船的控制台。她想起昨晚在卧室,手机放在枕边,微信消息的提示音一声接一声,像春天的小雨。可今天早上起来,世界就突然关了静音键。
"突发性耳聋,"医生开始写病历,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,"建议立刻住院,做高压氧和营养神经治疗。"母亲的眼泪滴在小满手背上,滚烫的,像落在雪地上的火星。小满突然想起小时候学游泳,第一次把头埋进水里,耳边响起的那种闷闷的、遥远的声音。现在的世界,就像永远沉在水底了。
走出诊室时,阳光透过医院的玻璃幕墙,在走廊上投下菱形的光斑。小满摸出手机,打开音乐播放器,耳机里只有电流的兹兹声。她想起昨天这个时候,还在和室友争论哪首歌更适合做闹铃。现在那些旋律都成了沉默的符号,漂浮在无声的空气里。
母亲的声音从旁边传来,模糊得像隔着一层水:"小满,咱们现在就办住院......"小满看着母亲蠕动的嘴唇,突然注意到她鬓角新长出的白发,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。她点点头,手指轻轻握住母亲颤抖的手腕,感受到那里跳动的脉搏,像一条倔强的小溪,在无声的世界里潺潺流动。
测听仪的屏幕还亮着,不同频率的波纹在上面起伏,像寂静海面上的月光。小满知道,那些看不见的声波依然在空气中震荡,只是她再也抓不住了。但此刻,母亲手心的温度,走廊里隐约的脚步声,远处救护车的鸣笛——这些曾被她忽略的声响,此刻都在无声中变得清晰起来,像黑暗中逐渐亮起的星星,指引着她走向未知的明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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