耳镜里的光

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手指,轻轻捏住鼻腔。我缩着脖子坐在耳鼻喉科候诊椅上,右耳深处一跳一跳地疼,仿佛有只不安分的小飞虫在撞击耳膜。刚才在出租车上,司机一个急刹车,我手里的挖耳勺猛地戳进耳朵的瞬间,那声闷响至今还在太阳穴里回荡。

“37号,林小雨。”

电子屏的绿光映在白大褂上,接诊的陈医生抬头时,我注意到她鬓角有几根银丝,眼镜链是磨砂质感的银色,末端缀着个小巧的听诊器吊坠。“怎么弄的?”她一边戴手套,一边指了指我捂着耳朵的手。

“自己掏耳朵……不小心戳到了。”我喉咙发紧,看着她从消毒柜里取出那根细长的耳镜,金属末端的圆形镜面在灯光下泛着冷光。小时候发烧去医院,最害怕的就是这个东西,总觉得那束光会照见身体里藏着的秘密。

“先做个耳内镜检查吧。”她示意我侧过身,“别紧张,很快就好。”

耳镜凑近时,我本能地缩了下肩膀。冰凉的镜面触到耳道口的瞬间,右耳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,我忍不住轻呼出声。“是不是很疼?”她的声音放轻了些,手指轻轻固定住我的耳廓,“能看到鼓膜有个小穿孔,边缘还在渗血。”

显示屏上出现一片模糊的淡红色,像是水彩在宣纸上晕开。随着耳镜缓缓深入,画面逐渐清晰:鼓膜中央有个月牙形的裂口,周围的黏膜红肿得像熟透的草莓。我忽然想起上周帮邻居家小孩摘风筝,他站在树上摇摇晃晃的样子,当时我也是这样屏住呼吸,生怕看到不该发生的意外。

“最近有没有耳鸣?听力有没有下降?”陈医生的笔尖在病历本上沙沙作响。我摇摇头,又想起今早在地铁上,旁边女孩的耳机声明明开得很大,传到我左耳里却像隔着一层水。或许那时穿孔就已经存在了?只是被挖耳勺的意外放大了痛感。

“穿孔不算太大,但要避免感染。”她撕下病历单递给我,“先开点抗生素,一周后复查。这期间别让耳朵进水,也别再掏了。”我接过单子时,看到她袖口露出的手表,表盘是淡蓝色的,秒针走动的声音轻得像蝴蝶振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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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开诊室时,走廊的窗户透进斜斜的阳光,把候诊椅的影子拉得老长。我摸了摸右耳,痛感似乎减轻了些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空灵感,仿佛有缕风正从那个小小的裂口里钻进来,带着远处市井的喧嚣和医院特有的安静。

晚上躺在卧室里,月光透过纱窗洒在枕头上。我小心翼翼地侧过身,右耳贴着枕头,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一下一下,清晰得像是有人在耳边数着节拍。原来身体里藏着这么多细微的声音,以前总被外界的喧嚣盖过,直到这个意外的裂口,让我重新听见了自己。

第二天清晨,我对着镜子滴眼药水。冰凉的液体渗进耳道时,忽然想起陈医生说的话:“鼓膜有自我修复能力,就像皮肤上的伤口,只要好好护理,会慢慢长好的。”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清亮,晨光正从窗外涌进来,照亮了耳边细小的绒毛。

或许每个伤口都是光的入口。就像此刻,当我轻轻转动头部,右耳里隐约传来远处的鸟鸣,那是以前从未注意过的清脆声响。原来疼痛之外,还有这么多温柔的声音,在等着我们安静下来,一一听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