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喉镜室的下午》
我对着镜子张开嘴,试着发出声音。声带像两块泡久了的海绵,挤出来的音色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。上周给学生们上课,后排的男生突然举手:"老师,您是不是感冒了?"那时我还笑着摇头,直到昨天清晨连闹钟都没听见——丈夫说我昨晚的鼾声像破了洞的风箱。
市医院耳鼻喉科的走廊总像蒙着层毛玻璃,光线昏黄得让人想瞌睡。候诊椅上坐着个不停清嗓子的大叔,金属椅面被他蹭得吱呀响。导诊台护士指了指302室:"王主任今天加号到四十,您先去做喉镜吧。"
喉镜室在走廊尽头,推开门时一股消毒水混着金属味扑面而来。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指了指检查床:"把外套脱了,领口解开。"他的袖口沾着块淡蓝色污渍,像被打翻的钢笔水洇开。我躺下时看见天花板上有块水渍,形状像只展翅的蝴蝶。
"会有点恶心,忍一下。"医生举着根细长的管子靠近我,前端的小灯在阴影里忽明忽暗。我想起小时候被家长按着喝中药的场景,喉咙本能地发紧。管子刚碰到舌尖,我就猛地咳嗽起来,口水顺着嘴角滴到脖子里。"放松,用鼻子呼吸。"他的声音听起来像隔着层棉花,我攥紧床单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。
管子终于探进喉咙深处时,我感觉整个人都在反胃。医生的手很稳,另一只手轻轻按住我的额头:"很好,保持这个姿势。"显示器上突然浮现出一片粉红的阴影,像团模糊的云霞。我盯着那些晃动的色块,想起去年春天在公园看到的桃花,被春雨打湿后也是这样氤氲的模样。

"双侧声带麻痹。"王主任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。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,镜片反光让我看不清眼神。"什么时候开始声音嘶哑的?"他的钢笔在病历本上沙沙作响,"有没有过呼吸困难?"我努力回想,好像上个月爬三楼时确实喘得厉害,当时还以为是太久没锻炼。
"先做个胸部CT,排除一下肺部问题。"王主任撕下检查单递给我,指尖沾着淡淡的烟草味,"别太紧张,很多原因都会导致声带麻痹,我们一步步查。"他的白大褂第二颗纽扣松了,随着说话轻轻晃动,像枚想要挣脱的月亮。
走出诊室时,阳光突然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,在地面投下狭长的亮斑。我摸着口袋里的喉镜检查报告,纸张边缘有些毛糙,像被反复折叠过的旧车票。远处传来护士叫号的声音,某个瞬间我竟分辨不出那是不是自己的名字,只觉得喉间还残留着一丝冰凉的触感,像初春溪水里的薄冰,正在暖阳下慢慢融化。
手机在包里震动,是丈夫发来的消息:"检查完了吗?要不要接你回家?"我看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群,突然发现每个人的脖子都在轻轻晃动,像带着某种隐秘的节奏。喉咙深处泛起轻微的痒意,我张开嘴,试着发出一个音节,这次的声音虽然仍有些沙哑,却像破土而出的草芽,在乍暖还寒的风里,悄悄探出了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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