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镜中人生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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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手,顺着鼻腔往脑子里钻。我攥着肠镜检查单,指节在纸角压出褶皱。走廊长椅上坐着对老夫妻,大爷正给大妈削苹果,果皮在金属盘里蜷成淡金色的圈,这场景让我想起母亲住院时,父亲总在清晨削好三根黄瓜,说比水果清爽。

"41号,李建军。"

电子屏绿光扫过名字的瞬间,后颈突然沁出冷汗。护士递来一次性鞋套,我注意到她指甲涂了淡粉色指甲油,边缘有点剥落。肠镜室的门像张半开的嘴,里面的器械台泛着冷光,让我想起小时候偷看过的牙科诊所。

"侧躺,膝盖蜷起来。"医生的声音隔着口罩,像蒙了层纱布。温热的润滑剂擦过肛门时,我盯着墙上半旧的励志标语:"早发现,早治疗"。肠镜进入的瞬间,腹部突然被一股钝力撑开,像有只无形的手在里面翻找。我数着天花板上的裂纹,数到第七道时,听见医生对助手说:"这里有个息肉,取活检吧。"

等待病理报告的三天漫长得可怕。妻子把家里的茶叶罐换成了菊花茶,说降火。我半夜起来喝水,看见她在客厅对着手机查资料,屏幕蓝光映得她眼底发青。第三天下午,手机在裤兜震动时,我正在阳台给多肉浇水,水珠溅在屏幕上,模糊了主任办公室的字样。

"情况不太理想。"主任推了推眼镜,镜片反光让我看不清他的眼神,"病理显示是管状腺瘤,伴有高级别上皮内瘤变,属于癌前病变,建议尽快手术。"窗外的香樟树在风里晃了晃,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陪父亲做胃镜,他也是这样安静地听完,然后说:"中午吃碗小面吧。"

手术定在周五。术前谈话时,主刀医生用棉签在纸上画示意图:"这里切干净后,预后很好,别太担心。"他的白大褂第二颗纽扣松了,随着说话轻轻晃动。麻醉师来做评估,是个戴圆框眼镜的姑娘,笑起来有酒窝:"睡一觉就好啦,我们会守着你的。"

躺在手术台上,头顶的无影灯亮起,像片苍白的月亮。我想起做肠镜那天,护士说"放松,越紧张越疼",此刻反而平静下来。麻醉针推入静脉时,听见有人说"开始了",话音未落,意识已坠入温柔的深渊。

醒来时,监护仪的滴答声像春雨。妻子趴在床边,头发乱得像团毛线。我想伸手摸她的脸,却发现手上插着输液针。她忽然惊醒,眼睛亮得像刚洗过的玻璃珠:"医生说切得很干净,是早期。"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,在床单上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,恍如隔世。

如今每次去医院复查,走过肠镜室门口,仍会下意识放慢脚步。有次看见个年轻女孩攥着检查单掉眼泪,我想起自己术后第一次吃粥,米香在舌尖化开的滋味。生命有时像场肠镜检查,那些深入脏腑的疼痛与恐惧,最终都成为照见真相的光。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新绿,不知何时,香樟树又抽出了新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