腹腔镜下的光
消毒水的气味像根细针，顺着鼻腔往深处钻。林夏盯着天花板上的圆形吊灯，灯罩边缘凝着几星灰，像她此刻混沌的思绪。
“上次剖宫产的切口恢复得不错。”张主任的声音从蓝色手术帽下漏出来，橡胶手套发出轻微的摩擦声，“但这次腹腔镜探查，粘连可能比预想的严重。”
林夏想起三年前躺在这张手术台上的情景。阵痛像海浪般席卷而来时，她死死攥着床单，听见护士说“胎心下降”，然后是手术刀划开皮肤的凉意。再睁眼时，腹部多了道蜈蚣似的疤痕，怀里躺着皱巴巴的小生命。此刻，那道疤痕正在利多卡因的浸润下变得麻木，而更深的地方，腹膜与肠管正以某种隐秘的方式纠缠不清。
“现在进镜。”
冷不丁的凉意从肚脐下方的切口渗进腹腔，林夏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。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清晰起来，像另一个人的心跳。她盯着无影灯边缘的光晕，努力数着光圈里的尘埃，直到视野里浮现出显示屏的幽蓝光芒。
“看，这里。”张主任的指尖轻点屏幕，腹腔镜的镜头随之调整角度。林夏看见一片模糊的灰白色区域，像被揉皱的纸团，“这是子宫后壁与乙状结肠的粘连，网膜也卷进去了。”
器械进出的轻微拖拽感让林夏胃部抽搐。她想起女儿昨天趴在床头说的话：“妈妈会变成机器人吗？”小家伙指着绘本上的机械人，眼睛亮得像黑葡萄。此刻，她腹中正游走着比机械更精密的仪器——直径5毫米的腹腔镜如同一双温柔的眼睛，在充气膨胀的腹腔里巡视，双极电凝钳像灵巧的手指，轻轻分离着粘连的组织。
“注意肠管张力。”张主任的语气突然凝重。林夏感到腹部某处传来牵扯般的钝痛，像有人在体内轻轻扯动一根线。显示屏上，淡粉色的肠管表面泛起细小的血管网，与灰白色的粘连带纠缠成一团乱麻。护士递来生理盐水，冲洗液在腹腔里荡开，模糊了视野，却让那些粘连的边界逐渐清晰。
“慢慢来，用剪刀钝性分离。”
金属器械相触的轻响里，林夏忽然想起童年玩过的纸翻花。每一层粘连都像折叠的彩纸，小心翼翼揭开时，总怕扯破某片脆弱的花瓣。此刻，张主任手中的剪刀正以毫米为单位游走，在腹膜与肠管之间寻找那层薄薄的间隙。当第一处粘连被成功分开时，显示屏上泛起小片鲜艳的粉红色——那是终于重获自由的正常组织。
“粘连松解完毕，检查创面。”
温热的冲洗液再次流入腹腔，带走残留的渗血。林夏看着显示屏上逐渐变得平整的画面，忽然觉得那些曾经纠缠的粘连，不过是身体写下的一段密语。三年前的剖宫刀痕，产后卧床的日日夜夜，此刻都化作腹腔镜下需要破译的密码。当防粘连膜覆盖在创面时，她莫名想起给女儿贴创可贴的场景——都是用温柔的方式，守护身体里的秘密花园。
“手术很成功。”摘下手套的张主任露出微笑，手术帽下的鬓角已染霜色，“再过两天就能看见你家小公主了。”
推出手术室时，走廊的阳光正斜斜切过窗棂。林夏望着天花板缓缓后移，想起显示屏里那束照亮腹腔的冷光。原来在最深的黑暗里，也会有这样温柔的光芒，像母亲的手，轻轻拨开生命的褶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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