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膝间微光》

我永远记得那个梅雨季的傍晚,篮球鞋与地面摩擦的声响混着雨水,在塑胶场地上画出尖锐的弧线。当我像往常一样急停变向时,膝盖内侧突然传来钝痛,像被谁用生锈的剪刀绞住了韧带,右腿瞬间软得像团浸水的棉花。小林扶住我时,我看见他瞳孔里倒映着我扭曲的脸,雨水顺着发梢滴进眼睛,咸得发苦。

挂急诊时已经过了七点,外科诊室的白炽灯嗡嗡响着,穿白大褂的医生摘下眼镜揉眉心,镜片上还沾着前一个病人的病历复印件。"先去做MRI吧。"他用笔尖敲了敲我的膝盖,"年轻人,半月板损伤现在太多了。"走廊里飘着来苏水混着消毒酒精的味道,我单脚跳着去拍片室,石膏固定的膝盖肿得像颗发面馒头,每跳一步都有细碎的疼从关节缝里钻出来。

报告出来时已经是夜里十点,值班医生对着电脑屏幕放大影像,"你看这里,半月板后角有撕裂,像不像破了口的渔网?"他的鼠标箭头在灰黑色的胶片上来回晃动,"得做手术,关节镜微创,创伤不大。"我盯着屏幕上那些模糊的阴影,突然想起上个月父亲住院时也是这样的画面,只不过他看的是肺部CT。消毒水的味道突然变得锋利起来,扎得鼻腔发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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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术定在周三上午,护士给我腿上画线时,我盯着她发梢的白发数到第七根。麻醉师是个戴圆框眼镜的中年男人,往点滴里推药时哼着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》,"睡吧,等你醒了就能看见膝盖里的光了。"意识模糊前最后一眼,我看见手术室顶灯像朵惨白的向日葵,花瓣边缘泛着冷蓝色的光晕。

再睁眼时,膝盖缠着厚厚的纱布,镇痛泵像只沉默的甲虫趴在床头。同病房的阿婆正在给儿子打电话,吴侬软语里混着监护仪的滴答声。护士来换药时,我终于看见膝盖上那两个不到一厘米的切口,像被粗心的裁缝漏缝的针脚。"伤口长得不错。"她揭开敷贴时,我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,突然想起手术中麻醉师说的"光"——原来关节镜的冷光源会在修复时产生轻微灼烧感。

康复训练比想象中难熬。理疗室的落地镜里,我看见自己扶着双杠慢慢屈膝,汗水滴在防滑垫上洇出深色的花。有次实在疼得受不了,我把训练用的弹力带摔在地上,隔壁床的大爷捡起来递给我,"小伙子,我当年换膝关节假体,疼得整宿捶墙。"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拍了拍我肩膀,"你看现在,照样能遛弯买早点。"阳光透过百叶窗切在他佝偻的背上,把那句话锯成一片一片的暖金色。

三个月后复查时,门诊楼前的梧桐正落新叶。给我做手术的医生翻着片子笑,"恢复得不错,以后别再做急停动作了。"他的白大褂第二颗纽扣松了半圈,露出里面洗得发旧的蓝衬衫。走出医院时,春风卷着柳絮扑在脸上,我试着轻轻蹲了蹲,膝盖里不再有细碎的疼痛,仿佛那场手术真的用某种透明的线,把破碎的半月板缝回了年少时的模样。

现在每次路过篮球场,我都会停下来看一会儿。那些穿着亮色球衣的少年在夕阳下奔跑,膝盖弯曲时发出轻微的弹响。我知道,在他们年轻的关节里,半月板还像新鲜的荔枝肉般饱满有弹性。而我左膝里那两个微小的疤痕,早已在时光里长成了两枚沉默的月亮,每当阴雨天气来临时,就会隐隐发亮,提醒着我那些在消毒水味道里重生的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