雾起肾盂
无影灯在凌晨三点的手术室里投下冷白的光晕，林砚握着输尿管软镜的手柄，目镜里的肾盂黏膜像一片淡粉色的雾海。患者是位四十七岁的父亲，CT显示左肾下盏有枚直径8mm的结石，此刻正以截石位躺在手术台上，麻醉师监护仪的滴答声和灌注泵的水流声交织成线。
"流量调到150。"林砚轻推眼镜，镜片在水汽中蒙上一层薄雾。软镜前端在肾盂内蜿蜒，如同探索深海的潜艇，直到那枚棕黄色的结石突然闯入视野——就在这时，画面突然泛起雪花般的噪点，继而模糊成灰白的光斑。
"视野不清。"巡回护士立刻递上无菌纱布，林砚擦拭镜头的指尖微微发紧。再次贴近目镜时，肾盂黏膜的血管纹理依然混沌，像被毛玻璃隔开的风景。他余光扫向监护仪，血压130/85，心率72，患者生命体征平稳，但软镜无法精准定位结石，意味着钬激光碎石将失去"眼睛"。
"准备更换镜子。"陈护士已经在器械台边待命，第二层消毒包装被撕开的声响里，林砚忽然想起七年前第一次上台做输尿管镜手术的场景。那时他跟着导师周主任，也是在这样的深宵，患者突然大出血，视野被血性絮状物完全遮蔽，导师沉着地切换成超声引导，碎石钳在盲视下精准钳住了结石。
"镜子换好了。"陈护士的声音打断回忆。新镜入鞘的瞬间，林砚发现视野依然朦胧。他皱眉示意暂停灌注，伸手轻触患者腹部——耻骨上区略有膨隆，可能是集合系统轻度积水导致的透光性改变。"给我注射器。"他接过20ml空针，从输尿管导管缓慢回抽，淡黄色的尿液中混着少许絮状沉淀，像是长时间留置尿管引发的黏膜脱落物。
"生理盐水200ml加庆大霉素8万单位，低压冲洗。"林砚调整软镜角度，看着冲洗液在肾盂内形成细微的漩涡，絮状物逐渐被冲刷到输尿管上段。当视野里的结石再次清晰显现时，他注意到结石表面附着的炎性息肉正随着水流轻轻颤动，如同深海里的珊瑚。
钬激光发射的瞬间，红色光束在镜下化作微小的流星，结石碎成砂砾的瞬间，林砚听见自己吞咽的声音。肾盂壁在激光热效应下轻微收缩，他控制着手柄做扇形扫描，确保无残留碎块。当最后一块结石屑随水流冲入输尿管时，手术室里的时钟指向四点十七分。
"缝皮吧。"林砚摘下湿透的手术帽，后颈的头发已凝成绺。陈护士递来温热的葡萄糖注射液，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食指在术中有轻微震颤。走廊尽头，患者的妻子正趴在椅背上打盹，发间别着的蓝色头绳褪了色，像一小段被遗忘的晴空。
术后第一天查房，患者握着林砚的手，掌心有常年握方向盘留下的茧。"我女儿明天中考，说等我回家陪她看考场。"男人眼底泛着血丝，却笑得爽朗，"林医生，您昨天是不是遇到啥麻烦了？我迷迷糊糊感觉手术做了很久。"
林砚替他掖好被角，晨光透过百叶窗在监护仪上织出金色的条纹。"只是雾太大，等了会儿风。"他说这话时，看见床头柜上摆着一罐未开封的润喉糖，包装纸上印着卡通女孩的笑脸，像极了七年前那个在手术室外哭着喊"爸爸"的小女孩——那时周主任摘下染血的手套，对他说："医生手里握的不仅是器械，更是别人的人生。"
走出病房时，陈护士抱着病历本跟上来："林医生，下一台手术的患者CT显示结石嵌顿..."她的声音被晨间护理的推车声打断，林砚摸了摸白大褂口袋里的润喉糖，那是刚才患者硬塞给他的。远处，住院部的电子屏正在更新天气：多云转晴，微风三级。
发表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