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钼靶机下的光斑》
消毒水的气味像一根细针，悄悄钻进陈静的鼻腔。她盯着走廊尽头的电子屏，“32号陈静”的字样在屏幕上跳了又跳，像颗不安分的心脏。手里的纸巾被捏出褶皱，边缘卷成毛边，那是她半小时内第三次去洗手间时带出来的。
“陈静女士，请进。”
放射科的门缓缓打开，穿白大褂的林医生朝她微笑。诊室里的钼靶机像只沉默的金属巨兽，两个圆形的压迫板冷冰冰地悬在那里。陈静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床头那台笨重的吸氧机，也是这样泛着冷光，让人心生畏惧。
“来，先把左侧肩膀的衣服解开。”林医生的声音像温水，“放轻松，这个检查很快的。”
金属板触到皮肤时，陈静猛地抖了一下。机器开始运转，那种闷闷的机械声从脚底漫上来，压迫板逐渐收紧，像是有双无形的手在轻轻按压。她盯着天花板上褪色的粉色贴纸，那是不知哪个孩子贴的小熊，耳朵缺了一角，像被岁月啃了一口。
“是不是...会有辐射？”陈静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，尾音轻得像片羽毛。
“剂量很小的，比一次胸片还低。”林医生调整着仪器，“您之前体检报告说有结节，这次重点看看钙化情况。别紧张，很多良性增生也会有钙化点。”
钙化。这个词像块小石子投进心湖，涟漪层层扩散。上个月社区体检，B超医生那句“有几个小结节，建议进一步检查”，让她整整一周没睡好觉。每天夜里她都会悄悄摸自己的乳房，指尖触到那些小硬块时，心脏就会突突直跳，像揣了只受惊的麻雀。
“好了，换另一边。”林医生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。右侧乳房被固定时，陈静忽然闻到对方白大褂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，是那种清新的柠檬香，像极了女儿常用的那款。想起女儿再过两个月就要高考，她忽然鼻子发酸，喉咙里堵着团棉花似的。
“林医生，”她听见自己说，“如果...如果有问题，是不是...”
话没说完，却已经红了眼眶。林医生停下手中的动作，从口袋里掏出块薄荷糖，轻轻放在她掌心：“先别自己吓自己，我做这行十年了，见过太多虚惊一场。等会儿片子出来，我陪您一起看，好吗？”
薄荷糖的棱角硌着掌心，陈静忽然想起小时候偷拿父亲烟盒里的薄荷糖，也是这样清凉的味道。机器终于停止运转，压迫板松开的那一刻，她像是被释放的弹簧，轻轻吁出一口气。林医生帮她递过衣服，手指触到她冰凉的手背，轻轻握了握：“在外面等十分钟，很快的。”
走廊的长椅上，陈静盯着自己的倒影在钼靶机的金属外壳上晃啊晃。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声，某个病房里飘出家属劝慰的低语。她摸出手机，相册里最新的照片是上周和女儿在公园拍的，女孩笑得眉眼弯弯，手里举着朵刚摘的蒲公英。
“陈静女士，来诊室吧。”
林医生的电脑屏幕上，两张黑白影像静静躺着。陈静盯着那些细密的光斑，像撒在黑布上的盐粒。“您看，这些钙化点呈散在分布，边缘也比较光滑，”林医生用鼠标圈出几处亮点，“结合超声结果，更倾向于良性的纤维腺瘤钙化。当然，为了稳妥，我们可以再做个磁共振...”
“意思是...不是癌？”陈静的声音发颤。
“目前看恶性特征不明显。”林医生关掉屏幕，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本宣传册，“不过定期复查很重要，给您这本资料，里面有自查的方法和复查周期。”
走出医院时，夕阳正把天边染成蜜色。陈静摸出包里的薄荷糖，放进嘴里，清凉从舌尖漫开。手机震动，女儿发来消息：“妈，今晚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~”她忽然笑起来，眼眶却又热了。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正落着叶，金黄的叶片在风里打着旋，像极了钼靶片上那些温柔的光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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