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的PET室
消毒水的气味在凌晨三点格外刺鼻,我盯着走廊尽头那扇铅灰色的门,上面"PET-CT检查室"的字样在声控灯下忽明忽暗。老陈蜷缩在长椅上,西装外套搭在膝盖上,露出里面洗得发旧的格子衬衫——这是我第三次在深夜遇见他。
"周医生,"他看见我时急忙起身,袖口蹭过金属扶手发出沙沙的响,"我老婆的片子...能不能提前看看?"他指尖捏着缴费单,边缘已经被揉得毛糙。我接过单子时,注意到他无名指根部有块淡褐色的茧,像是长期握笔留下的。
铅门在身后合拢时,老陈突然抓住我白大褂的袖口。"她总说胸口疼,可家里两个孩子都在备战高考..."他声音发颤,"上次体检说肺部有阴影,她非说等孩子考完再查..."机器嗡鸣响起时,我看见他额角的汗珠顺着皱纹滑进衣领,突然想起自己父亲确诊那年,也是这样固执地瞒着我们。
PET-CT的屏幕亮起时,我下意识眯起眼。右肺中叶的高代谢病灶像颗暗红的痣,在黑白影像里格外刺目。老陈凑过来时,我闻到他身上混着烟味的洗衣粉清香——那是我家楼下洗衣店特有的味道。"是不是...转移了?"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,力道大得惊人,"她上个月还说要给女儿织毛衣..."
操作间的时钟指向四点十七分,我转身去拿报告纸时,瞥见老陈正在用袖口擦拭机器表面。他的动作很轻,像是在擦家里的老式座钟,金属外壳上渐渐映出他微驼的身影。"我们结婚那年,她在纺织厂值夜班,"他忽然开口,"有次机器卡住了,她徒手去拽纱线,差点绞断手指..."
打印机吐出胶片的声音刺破沉默。我斟酌着措辞,看见老陈从西装内袋掏出个布面笔记本,封皮磨损得露出泛黄的纸页。"她总说胸口烧得慌,"他翻到某一页,字迹力透纸背,"我查过,高代谢就是细胞长得快,对吧?"他抬头看我,眼白里布满血丝,像台过度运转的机器,齿轮间渗着锈迹。
凌晨五点,我陪着老陈穿过空荡的走廊。东方泛起青灰色时,他忽然停在护士站旁的自动贩卖机前,投币买了罐热牛奶。"她胃不好,"他把罐子焐在掌心,金属表面渐渐凝出水珠,"每次做完检查都要喝这个..."
交班时,我在更衣室遇见值夜班的张护士。"那个老陈啊,"她摘下口罩,眼底有青黑的阴影,"他老婆其实上周就确诊了,怕拖累孩子一直瞒着。你知道吗?他每天下班后都来医院做护工,就为了多攒点治疗费..."

晨光透过百叶窗,在PET-CT的操作台上投下斜斜的条纹。我摸着机器冰凉的外壳,想起老陈擦机器时的神情——那不是对医疗器械的触碰,而是在抚摸某个熟悉的、正在渐渐失去的温度。高代谢的病灶在胶片上静静燃烧,像生命里那些未被言说的灼热,在时光里悄悄耗尽了燃料。
当第一缕阳光爬上走廊尽头的窗棂时,我看见老陈坐在长椅上,手里的牛奶罐已经空了。他正对着妻子的检查报告发呆,笔记本摊开在膝头,最新那页写着:"医生说还有希望,明天去借老三的电动车,带她去公园看樱花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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