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午后的核素扫描》

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网,裹着走廊里此起彼伏的电子叫号声。我扶着李叔走向核医学科时,他左手攥着那张写满注意事项的纸,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。"这机器真能看出骨头里的毛病?"他忽然开口,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,像秋日枝头最后一枚倔强的果实。

SPECT检查室的门开合时发出气阀泄气般的轻响。穿铅衣的技师是个戴圆框眼镜的年轻姑娘,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阴影。"需要静脉注射显像剂,半小时后才能开始扫描。"她的声音像恒温箱里的蒸馏水,带着职业性的温和。李叔挽起袖子时,我看见他肘窝处密布的针孔,像旧地图上褪色的坐标——那是三个月来化疗留下的印记。

等待的时间在点滴里缓慢流淌。李叔盯着输液管里爬升的淡蓝色液体,忽然说:"二十年前在钢厂炼钢,炉子里的铁水也是这颜色。"他袖口露出的皮肤松弛下垂,与记忆中那个能扛起百斤钢坯的脊背判若两人。窗外的梧桐叶正扑簌簌落进花坛,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,像某种无声的刻度。

终于躺上检查床时,李叔的肩胛骨在白色病号服下凸起如嶙峋的山岩。技师调整探头位置时,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,掌心全是冷汗:"小王啊,要是真转移了...别告诉我闺女,她下个月结婚。"机器开始运转的嗡鸣淹没了尾音,环形探头在他上方缓缓转动,像一只低空盘旋的金属巨鸟,搜寻着藏在骨骼深处的秘密。

显像剂在体内游走的半小时格外漫长。李叔盯着天花板上褪色的励志标语,断断续续讲起女儿小时候的事:"她总说长大了要当医生,后来却嫁了个程序员..."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,像被暮色浸透的炊烟。我想起上周查房时,他偷偷把止痛泵的剂量调低,说"省点钱给囡囡买婚纱"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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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印报告的机器发出轻微的咔嗒声,像命运齿轮转动的轻响。技师拿着报告单的手顿了顿,镜片反光遮住了表情。李叔忽然坐起来,动作之快让输液管牵扯得手背青筋暴起:"是不是...这里?"他枯瘦的手指戳向报告上那处可疑的浓聚影,像在质问一个隐瞒已久的真相。

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变得稀薄,像被水洗过的绸缎。李叔盯着窗外发了很久的呆,直到保洁阿姨推着水车经过,他才慢慢站起来,把报告折好塞进内衣口袋。"走,陪我去买包烟。"他的语气异常平静,却在路过护士站时,突然伸手碰了碰橱窗里的新生儿照片。

我们在医院后门的老槐树下坐下。李叔点燃烟时,火柴擦亮的光芒映亮了他眼角的泪痣——那是师母去世那年他新长出来的。"骨头里长了小尾巴,"他望着烟灰簌簌落在青砖缝里,"就像钢水里进了杂质,回炉也炼不干净了。"风吹过他稀疏的头发,把烟味吹成细长的线,缠绕在医院围墙外的爬山虎上。

暮色漫上来时,李叔把烟头按灭在树根旁,掏出手机给女儿打电话。"囡囡啊,爸爸今天做了个检查...医生说没事,就是缺钙..."他对着暮色中的住院部大楼微笑,背后的SPECT室还亮着灯,像一只永远睁着的眼睛,见证着无数个这样的午后,有人在这里读懂生命的重量,如同解读一张布满密码的骨显像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