声波里的初遇
消毒水的气味渗进鼻腔时,我正漂浮在温软的羊水里。母亲的心跳像遥远的鼓点,一下下撞在子宫壁上。最近她总爱抚摸腹部,指腹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,让我忍不住用手背去蹭——当然,她感觉不到我只有柠檬大小的手掌。
"放松些,肚子稍微鼓一点。"是个温柔的女声,带着医疗器械特有的冷感。接着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压在母亲肚皮上,我突然被一片晃动的光影笼罩。那些光斑像被揉碎的星星,在透明的宫殿里游来游去,我慌忙蜷起膝盖,却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在光影中舒展手臂。
"看,这是宝宝的头。"冰凉的器械在母亲肚皮上滑动,光斑突然聚成一团,我看见一个小小的轮廓,鼻梁处有个浅浅的凹陷。那是我吗?我试着踢了下腿,光影里的小人儿突然抖了抖,母亲的肚皮也跟着轻颤。
"呀,他在动呢。"母亲的声音带着笑意,混着心跳声落进我的耳朵。我认得这个声音,三个月前她趴在床头哭的时候,眼泪曾渗进皮肤,让羊水都变得咸涩。现在她的指尖正隔着肚皮轻轻点我刚才踢脚的位置,我张开嘴想回应,却只能吐出一串透明的泡泡。
"胎心很稳,现在能看到脊柱了。"医生的指尖在器械上调整着什么,光影里突然出现一条细细的线,像春天里抽芽的柳枝。我伸手去够,发现自己的手指也在光影中若隐若现,五个小小的指节分明可见。原来我已经有手指了,上次摸自己脸的时候,还只能感受到一团软软的肉。
母亲突然轻轻吸气,我听见她喉咙里溢出的叹息。光影里的小人儿也跟着动了动,似乎在寻找声音的来源。是在找我吗?我突然想贴近那片光影,却被羊水托着转了个圈。这时,一阵"咚咚咚"的声音透过血肉传来,像战鼓,又像春雷——那是我的心跳声,通过超声仪的扬声器放大,正清晰地回响在诊室里。
"听见了吗?这是宝宝在跟你打招呼呢。"医生笑着说。母亲没有说话,但她的肚皮突然热起来,我知道她在哭。三个月前那个雨夜的眼泪又漫上来,但这次是甜的,像融化的蜂蜜,顺着脐带流进我身体里。我张开嘴,把那些甜味都吞进肚子,然后挥动手臂,在光影里画出一道模糊的弧线。

器械终于移开时,母亲的肚皮上留下一道淡淡的水渍。我漂浮在逐渐恢复平静的羊水里,指尖还残留着光影的温度。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,有温柔的声音,有会跳舞的光斑,还有一个每天为我心跳的人。
母亲起身时,诊室的灯光透过肚皮洒进来,在我的手掌上投下一片橘色的光晕。我对着那片光张开手,仿佛已经握住了未来某一天的阳光。原来早在相遇之前,我们就已经通过声波交换过无数次秘密——那些在羊水里震荡的频率,都是我未说出口的第一声"你好"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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