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凌晨三点的波形》

消毒水味道在凌晨三点的急诊室里浓得化不开。张建军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,白大褂左胸口袋的钢笔印子蹭到了下巴,他浑然不觉。走廊尽头传来 gurney 车轮的吱呀声,伴随着护士小周略带颤抖的呼喊:"张医生!3床新收的,45岁男性,主诉压榨性胸痛..."
推床冲进抢救室时,男人的脸已经白得像张浸了水的纸。他左手死死攥着浸透冷汗的外卖工作服,右手指尖无意识地抓挠着胸口,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呻吟。心电监护仪刚贴上,屏幕就跳出锯齿状的ST段抬高,像道狰狞的闪电劈在青灰色的波形上。
"心梗,准备溶栓。"张建军的声音冷静得像是提前录好的磁带,右手却在撕开无菌手套时扯断了指尖的橡胶。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凌晨——28年急诊生涯,每到后半夜,心脏就成了最脆弱的器官,在梦与醒的交界处突然停摆。
"陈师傅,您爱人的电话打通了。"小周举着沾了汗渍的手机凑过来,屏幕上跳动着"老婆"两个字,来电铃声是《常回家看看》的前奏。男人忽然瞪大了眼睛,浑浊的瞳孔里映着监护仪的蓝光,枯枝般的手指在空中抓了两下,像是要抓住什么正在消散的东西。
第一组硝酸甘油推进静脉时,男人突然开始抽搐。心电图纸带吐出杂乱的室颤波形,像被狂风揉皱的纸团。"除颤仪!"张建军的吼声响彻抢救室,金属电极板贴上皮肤的瞬间,他看见男人肚脐上方有道三厘米长的旧疤,淡粉色的肉芽组织像条蜷缩的小蛇——那是胃溃疡手术的痕迹,和他父亲当年的一模一样。
第三次除颤后,波形终于回到了窦性心律。小周擦着额头的汗去接电话,突然僵住了:"什么?您现在来不了?孩子发烧...可是陈师傅他..."张建军接过电话时,听见那头传来婴儿嘶哑的啼哭,混着女人焦急的解释。他望着床上插满管子的男人,想起昨夜女儿在电话里说的话:"爸,你上次陪我过生日是什么时候?"
晨光爬上监护仪时,陈师傅的指尖终于有了温度。张建军坐在床边写病程记录,听见男人用微弱的声音嘟囔着"外卖..."他这才注意到对方工牌上的名字:陈大海,入职三年,五星骑手。工牌照片上的男人笑得很灿烂,身后是栋正在建设的高楼,钢筋骨架刺破灰蓝色的天空。
护士站传来交接班的声音,小周把温好的粥放在床头柜上。陈大海忽然抓住张建军的手腕,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天送单时蹭到的机油:"医生,我...我家里..."话没说完就被咳嗽打断。张建军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,触到虎口处磨出的老茧——那是常年握电动车把手留下的痕迹。
走出抢救室时,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。张建军摸出白大褂口袋里的薄荷糖,糖纸在指间发出清脆的响声。远处,第一班早高峰的地铁正在驶入站台,晨光中,急诊楼的玻璃幕墙映出监护仪般起伏的天际线。他咬碎薄荷糖,冰凉从舌底窜到太阳穴,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那台心电图机,最后那道平直的线,像极了老家门前那条永远望不到头的公路。
手机在裤兜震动,是女儿发来的消息:"爸,今天降温,记得穿外套。"他抬头望向重症监护室的方向,那里有台新到的心电图机正在运转,波形规律得如同潮汐。清晨的风卷着几片梧桐叶掠过窗台,他突然意识到,在这些起伏的线条里,藏着多少人未说完的话,未走完的路,和未冷却的心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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