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波里的星图
消毒水的气味像一根细针，扎进林小满的鼻腔。她盯着走廊尽头那盏忽明忽暗的指示灯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轮到她做脑电图了，白色床单上还残留着前一位患者的体温。
"把头发撩起来。"医生的声音隔着口罩，像蒙了层毛玻璃。小满顺从地低头，感觉到电极片冰凉的胶面贴上太阳穴，那触感让她想起十三岁那年暴雨夜，闪电劈裂天空时，指尖触到铁门的麻酥感。第一次发作就是在那样的夜晚，她正对着数学卷子打盹，忽然听见无数细小的电流在血管里奔涌，接着眼前的字迹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，碎成金色的光斑。
"放松，别皱眉。"医生调整着仪器旋钮，屏幕上开始跳动淡绿色的波纹，像初春解冻的溪水。小满闭上眼，任由记忆漫过堤岸。高二那年校庆，她在后台给话剧社搬道具，突然听见锣鼓声里混进蜂鸣般的杂音，紧接着整个舞台开始旋转，她抓着幕布滑倒在地，嘴角涌出的白沫弄脏了新买的帆布鞋。后来班主任找她谈话，说文化课成绩这么好，要不就别参加课外活动了，免得......老师没说完的话，和母亲红着眼眶收拾行李的背影，一起刻进了她的骨髓。
"现在做过度换气试验，跟着我深呼吸。"医生递来一个咬嘴，小满咬住时尝到淡淡的金属味。她开始吸气，呼气，感觉胸腔像个被反复揉捏的气球。屏幕上的波纹突然剧烈震荡，如同暴雨前的湖面。十四岁生日那天，她在蛋糕前许愿，烛光突然变成无数游动的萤火虫，母亲尖叫着抱住她抽搐的身体，指甲在她手臂上划出四道血痕。后来在急诊室，她看见母亲对着医生比画手势，嘴唇开合间吐出"癫痫"两个字，像吐出两片带刺的叶子。
"好了，结束了。"医生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。小满坐起来，电极片扯下时带下几根头发，她望着屏幕上渐渐平复的波纹，忽然想起去年在科技馆看见的脉冲星模型，那些遥远恒星发出的电波，跨越光年来到地球，在仪器里化作跳动的曲线。原来人的大脑也能发出这样的光，只是有的人光来得太猛，像流星划破夜空，难免惊到旁人。
走出检查室时，母亲立刻从长椅上站起来，手里的保温杯晃了晃，溢出几滴银耳羹。"医生说......"母亲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颤音。小满伸手替她拂开鬓角的白发，忽然发现母亲耳后也有块淡褐色的胎记，和自己后颈的位置一模一样。"波形挺漂亮的。"小满笑着说，指腹摩挲着口袋里刚拿到的诊断报告，上面写着"偶发异常放电"。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阳光，在地面织出格子图案，像某个人用一生的时间，慢慢编织的安全网。
电梯门开合间，小满听见身后的脑电图室传来轻微的嗡鸣，那是下一位患者的电波正在生成。她摸了摸太阳穴，那里还留着电极片的淡淡胶痕，像颗不会发光的星星。原来每个人的大脑里都藏着一片宇宙，有人星辰运转有序，有人偶尔陨石坠落，但只要还能感受到电极片的凉意，还能听见母亲保温杯盖轻响，这宇宙就永远有值得记录的波纹。
发表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