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指尖的寂静》

消毒水的气味像根细针,顺着鼻腔扎进神经。林夏把羽绒服往膝盖里又紧了紧,盯着走廊尽头那盏忽明忽暗的灯。候诊椅的金属扶手沁着寒气,她无意识地用食指关节叩击着,发出细碎的“嗒嗒”声,像极了钢琴课上提醒学生节奏时的习惯动作。
“32号,林夏。”
电子屏的绿光在苍白的墙壁上晃了晃。她站起身,帆布包带蹭过椅面,露出一角琴谱——肖邦的《雨滴》,谱页边缘被手指磨得发毛。神经科诊室的门推开时,她闻到一股更浓的消毒水味,混着老式机器特有的电流焦糊味。
“脱右手衣服,趴在床上。”医生的声音像张旧报纸,沙沙的。肌电图机在墙角静默着,黑色的线缆盘成一团,像冬眠的蛇。林夏想起三个月前那个雨夜,搬家公司的纸箱突然倒塌,锋利的桌角砸在肘窝时,她听见自己倒抽冷气的声音,像琴弦绷断前的颤音。
电极片贴在皮肤上时,凉意顺着脊椎爬进后颈。“会有点刺痛,忍一下。”医生调整着仪器旋钮,屏幕上的波纹开始轻微震荡。电流窜过小臂的瞬间,林夏浑身肌肉猛地绷紧,指尖不受控地抽搐,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在神经里游走。她咬住下唇,眼前浮现出学生小雨仰着脸问她的样子:“林老师,你的手什么时候能好呀?我还等着学《卡农》呢。”
“最近麻木感有加重吗?”医生的笔在病历本上沙沙划过。林夏盯着机器屏幕,那些起伏的波纹像极了钢琴键盘,只是永远失去了旋律。她想起上周试着触碰琴键时,无名指和小指像两块没有知觉的木头,琴音闷在琴箱里,像被捂住嘴巴的哭声。
电流突然增强,剧烈的刺痛从肘部窜向指尖。林夏闷哼一声,手掌重重拍在检查床上。“神经传导速度明显减慢,”医生对着屏幕皱眉,“尺神经损伤比想象中严重,可能需要手术。”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起来了,雨点敲在玻璃上,像极了《雨滴》前奏里压抑的节奏。她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考级,暴雨中狂奔到琴房,手指滴着水按下第一个音符时,那种滚烫的战栗。
“手术后...能恢复吗?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在半空,像片即将飘落的叶子。医生摘下手套,金属盘碰撞出清脆的响:“要看术后恢复情况,但弹钢琴这种精细动作...”话音未落,已足够让林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走出诊室时,雨下得更大了。她摸出琴谱,指尖抚过熟悉的音符,忽然想起曾经告诉学生们的话:“每个音都有它的生命,弹下去时要像握住一只振翅的蝴蝶。”现在她的蝴蝶,困在了神经损伤的茧里。
手机在包里震动,是母亲发来的消息:“今天熬了蹄花汤,补补神经。”林夏望着雨中行色匆匆的人群,忽然笑了笑,把琴谱重新塞进包底。或许下一次触键,会是在春天?那时樱花落在琴键上,她的手指,应该能重新接住那些即将飞走的音符吧。
走廊尽头的灯终于不再闪烁,暖黄色的光里,她摸了摸麻木的小臂。有些声音,总要穿过黑暗才能听见,就像琴声,总要经过按弦的疼痛才能流淌成河。雨还在下,但她知道,在某个转角,总会有架钢琴,等着她失而复得的指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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