呼吸之间
消毒水的气味像根细针,扎进林夏的鼻腔。她盯着墙上的挂钟,指针即将划过十七点三十分。最后一位患者该来了,而肺功能仪预约系统已经弹出提示:"设备将于18:00开始维护。"
"陈建国。"她捏着病历本的手指有些发白,喊出名字时,诊室门被推开的响动里掺着剧烈的咳嗽声。进来的男人约莫六十岁,深蓝色中山装洗得发灰,左手紧捂着嘴,右手里的保温杯随着身体晃动,撞出细碎的水声。
"坐吧。"林夏指了指检查床,目光扫过他泛青的唇色,"吸烟史多少年了?"
"戒、戒了半年了。"男人坐下时,中山装下摆掀起,露出磨破边的毛衣,"就是最近总觉得......"话没说完,又一阵咳嗽袭来,他慌忙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手帕。
林夏转身调试肺功能仪,余光瞥见他指尖的黄斑——那是二十年烟龄都未必能留下的痕迹。仪器的金属咬嘴在灯光下泛着冷光,她突然想起上周那个误诊的年轻患者,心电图和CT都指向肺炎,最后却是肺癌晚期。监护仪的警报声仿佛还在耳边,此刻肺功能仪的嗡鸣竟有些刺耳。
"含住咬嘴,像我这样。"她示范着深吸气,看着男人笨拙地把嘴凑上去,胸廓却几乎没有起伏。"用力吹,坚持五秒。"她下意识提高声音,手在操作台上轻轻叩击,像在催促一个交不出作业的学生。
第三次检测失败时,陈建国突然扯下咬嘴:"大夫,能不能不查了?"他的喉结上下滚动,保温杯被攥出 creak creak 的响声,"我、我就是感冒......"
"感冒会咳三个月?"林夏按住打印键的手顿住,纸槽里还躺着前几位患者的检测报告,"你知道隐瞒病情的后果吗?"窗外的云突然遮住阳光,诊室里暗了几分,她看见男人耳后新冒出的白发,根根分明地扎进衣领。
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。陈建国忽然低头,从中山装内袋摸出个红本本——是本有些褪色的结婚证。"下个月十八号,是我跟老伴儿结婚四十周年。"他的拇指摩挲着封皮,"她前几年脑梗偏瘫,我要是......"声音突然哽住,他慌忙用手帕擦了擦眼角。
林夏的手慢慢松开打印键。她想起自己抽屉里那份辞职报告,想起母亲总在电话里说"别太拼",此刻却鬼使神差地说:"再试一次,这次我帮你调整姿势。"她绕过操作台,轻轻扶住男人的肩膀,能感觉到骨骼在松弛的皮肉下凸起,"吸气时肩膀别耸,对,像闻花香那样......"
第四次检测曲线终于平稳上升。打印机吐出报告单的瞬间,林夏听见走廊里传来设备维护人员的脚步声。陈建国的手指悬在报告上方,迟迟不敢接过。

"早期肺气肿,及时干预没问题。"林夏摘下眼镜,用白大褂下摆擦了擦镜片,"但必须彻底戒烟,明天来办住院吧。"她顿了顿,又补了句:"结婚四十周年,该让阿姨看见你穿西装的样子,别总穿中山装了。"
男人抬头,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突然泛起光。林夏看着他攥紧报告的手,突然发现自己竟忘了按下下班的指纹。窗外的云散了,傍晚的阳光斜斜切进诊室,在肺功能仪的屏幕上投下一片暖黄。她摸出手机,给母亲发了条消息:"今晚回家吃饭。"
走廊里,设备维护人员推着工具箱经过,肺功能仪的电源灯还亮着,像一颗跳动的小太阳。林夏收拾东西时,看见陈建国在走廊尽头给老伴儿打电话,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手里的保温杯正在冒热气,恍惚间像是捧着一团小小的火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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