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呼吸机上的春天》

消毒水的气味像一根细针,扎进鼻腔的瞬间,林晚忽然想起父亲总说医院的走廊像被抽干了氧气的鱼缸。此刻她正盯着ICU床头的呼吸机,那规律的起伏声让她想起童年在海边听过的潮汐,只是这潮水裹挟着仪器的嗡鸣,每一声都在切割着时间。

父亲躺在那里,脸上蒙着透明的面罩,鼻梁两侧被压出两道淡红的痕。林晚伸手握住他露在被子外的右手,指节上还留着常年握毛笔的茧子,只是此刻这双手像秋日的枯枝,连输液针都难找落点。三天前父亲在家写春联时突然剧烈咳嗽,救护车赶到时他已经攥着半幅未干的"春"字晕了过去,急诊室的大夫说,是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急性加重,现在全靠这台呼吸机帮他喘气。

"林先生家属,您来看下参数。"护士的声音打断思绪。林晚起身时膝盖撞在床边柜上,发出闷响。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像一串陌生的密码,她努力记住护士说的"潮气量""呼吸频率",直到听见"今天有自主呼吸的迹象"时,指尖才突然有了温度。

深夜的ICU允许家属短暂陪护。林晚把恒温杯里的温水焐在掌心,想起父亲总说她小时候贪凉,冬天非要趴在窗台上看雪,结果得了肺炎,是父亲整夜抱着她在医院走廊走,哼着跑调的《茉莉花》。此刻她凑近呼吸机,试着辨认面罩下父亲微蹙的眉头,突然发现他鬓角的白发比上次回家时又多了,那些被岁月染白的发丝此刻贴在额角,像落在青瓷上的霜。

凌晨三点,监护仪突然发出短促的警报。林晚猛地站起来,看见心率数值在往上跳,呼吸机的报警灯红光闪烁。护士冲进来时,她下意识抓住对方的袖口,直到听见"痰堵,吸痰就好"才敢松开。吸痰管插入的瞬间,父亲的喉头发出浑浊的声响,林晚别过脸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指甲缝里还留着昨天帮父亲修剪指甲时的碎屑——那些曾握着毛笔写下"家和万事兴"的手指,现在连蜷起的力气都没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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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天清晨,主治医生说可以试脱机。林晚攥着父亲的手,盯着呼吸机的管道被一点点撤掉,换成鼻导管。"爸,您试试自己呼吸。"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,像暴雨前的蝴蝶。父亲的眼皮动了动,喉结缓慢滚动,突然咳出一声,虽然微弱,却让林晚眼眶一热。护士笑着说:"老爷子挺争气,血氧没掉。"

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掰碎的药片,苦却带着希望的甜。林晚学会了看监护仪,能分辨湿化瓶里气泡的疏密代表什么,甚至敢帮父亲调整鼻导管的位置。某个黄昏,夕阳把窗棂的影子投在床沿,父亲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,沙哑地说:"晚晚,别累着。"那是他发病以来第一次清晰地叫她名字,声音像被砂纸磨过,却让林晚鼻尖发酸。

出院那天,父亲戴着无创呼吸机坐在轮椅上,看着医院门口的玉兰花树说:"去年就说这树该修剪了。"林晚推着他走过阳光里的花影,呼吸机的背包挂在轮椅把手上,像背着一个微型的春天。她知道,那些在呼吸机旁数着秒针的夜晚,那些在报警声中骤然收紧的心脏,终将成为记忆里的褶皱,但此刻父亲鬓角的白发在风中轻晃,像在说,活着,就是最好的重逢。

街边的广播在放《茉莉花》,林晚忽然想起ICU里那台像潮汐一样呼吸的机器,原来生命的浪潮,从来不是独自奔涌。她伸手替父亲理了理围巾,触到他脖颈间突起的锁骨,突然明白所谓岁月,不过是有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,拼尽全力,只为和你多看一季花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