监护仪上的星芒

凌晨三点的ICU走廊像被按了静音键,只有我的皮鞋跟敲在瓷砖上发出空荡的回响。经过3床时,我下意识扫了眼床头的心电监护仪,绿色的波形突然剧烈震荡起来,血氧饱和度数值像断了线的风筝直往下坠。

"李叔!"我扑到床前时,老人的嘴唇已经泛起紫绀。他布满老年斑的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,力气大得惊人,指甲几乎掐进我手背的皮肉。床头的血流动力学监测仪开始尖啸,收缩压数值从80往下跌,每跳一下都像敲在我心脏上。

"快推去做床旁超声!"张医生的白大褂擦着我肩膀掠过,袖口里飘出淡淡的碘伏味。我攥着监测仪的导联线跟着跑,屏幕上的各项参数像暴风雨中的航标灯,在推床颠簸中跳成模糊的光斑。李叔的女儿小敏从家属等候区冲过来,马尾辫扫过我胸前的工作牌,上面还沾着午夜便利店的关东煮味道。

"护士,我爸他......"她的声音碎成锯齿状,指甲深深抠进推床的金属栏杆。我想起昨天傍晚她给父亲削苹果的样子,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,落在监测仪的屏幕上,像一幅会跳动的剪纸画。那时李叔的肺动脉楔压刚降到18mmHg,她笑着说等父亲出院要去海边看日出。

超声探头在老人胸口滑动时,我注意到他锁骨下方有道陈年手术疤,像条褪色的蜈蚣趴在松弛的皮肤上。监测仪的数值还在报警,心输出量从2.8L/min掉到2.1,每搏量的曲线几乎要触到谷底。小敏突然抓住我的手,指甲在我手背上掐出新月形的红痕,而我盯着屏幕上的SVR指数,知道外周血管阻力正在疯狂攀升。

"准备上IABP。"张医生的声音冷静得像块冰,镊子夹着棉球在老人腹股沟消毒时,我看见小敏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。穿刺针进入血管的瞬间,监测仪的心率数值从120跳到135,就像有人在屏幕上泼了道鲜红的墨。我想起三个月前抢救的那位心梗患者,当时他妻子也是这样抓着我的手,最后指甲缝里还留着我手背的血痂。

晨光爬上监测仪的边框时,李叔的血氧终于稳住了。小敏趴在床边打盹,头发散在监测仪的按键上,像团揉皱的黑云。我轻轻拨开她的头发,屏幕上的混合静脉血氧饱和度数值正缓慢回升,从55%到60%,像黎明前渐渐亮起的星光。

交班时,我摸着被抓红的手腕看李叔的病历。冠心病史15年,EF值28%,这次急性左心衰发作前,他大概已经默默忍受了两周的夜间阵发性呼吸困难。想起昨晚他清醒时,用手指着监测仪上的波形说像老家门前的小河,我突然喉咙发紧——那些上下起伏的曲线,何尝不是生命在湍流中挣扎的轨迹。

上午查房时,小敏正在给父亲擦手。监测仪的警报音已经调成静音,只有各个参数的数字在安静跳动。李叔忽然指着屏幕笑了,他说那些绿色的波形像极了年轻时和女儿在公园放过的风筝。小敏的眼泪滴在监护仪的外壳上,在晨光里折射出细小的彩虹,而我知道,此刻肺动脉压数值16mmHg的平静下,是多少个日夜与仪器共舞的惊心动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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临下班前,我又去看了眼3床。李叔睡着了,胸口随着呼吸机轻轻起伏。监测仪的屏幕上,心输出量回升到3.5,每搏量的曲线像终于跃过险滩的溪流,朝着希望的方向奔去。小敏靠在椅背上,手里攥着张纸巾,上面歪歪扭扭记着我教她的监测指标:"SvO2要大于65%,CI最好在2.5以上......"

走出医院时,东方的天空正泛起蟹壳青。我摸了摸手腕上的抓痕,那里已经结了层薄痂。远处传来早班公交车的轰鸣,而我知道,在监护仪的微光里,总有人在黎明前的暗夜里,用数字和仪器编织着生命的网,让那些即将熄灭的星光,重新在监测屏上跳动成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