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检验科的灯光》

凌晨三点的检验科总是泛着冷白的光，陈雨把第三管血样插进全自动血液分析仪时，指尖还在微微发颤。窗外的梧桐叶扑打在玻璃上，她忽然想起上周值夜班时，那个总爱趴在窗台看月亮的女孩。

分析仪开始运转的嗡鸣声里，她下意识摸向白大褂口袋，那里还躺着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——是昨天林小夏塞给她的，包装纸上还留着小姑娘歪歪扭扭的字迹："陈姐姐吃甜食会开心！"

屏幕上的数字跳出来时，陈雨的呼吸突然停滞了。白细胞计数32.7×10^9/L，血红蛋白68g/L，血小板计数45×10^9/L，这串刺目的数值像冰锥一样扎进眼底。她记得昨天下午林小夏蹦跳着来抽血时，袖口滑落露出手臂上淡青色的瘀斑，自己当时还笑着叮嘱："小姑娘别总磕着碰着。"

随机图片

打印机"滋滋"吐出报告单的瞬间，陈雨听见走廊传来压抑的哭声。推开门就看见林妈妈靠在消防栓旁，手里的保温杯摔在地上，豆浆在瓷砖上洇出深褐色的痕迹。"雨啊，"女人抓住她的手腕，指甲几乎掐进她的皮肉，"夏夏的血常规...是不是..."

喉头像塞着浸了水的棉花，陈雨想起上个月科里新到的这台迈瑞BC-5380血液分析仪，精准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检测结果，此刻却显得如此残忍。她想起带教老师说过的话："检验科的每一个数字都是钥匙，既能打开真相，也能锁碎人心。"

"先做外周血涂片吧。"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绷在弦上的细铁丝，"小夏最近有没有发热？牙龈出血的情况...频繁吗？"林妈妈突然滑坐在地，保温杯的盖子在寂静中滚出很远，撞在墙角发出清脆的响声。陈雨转身时，看见玻璃上自己的倒影，白大褂领口沾着半块巧克力碎屑，在灯光下泛着苦涩的光泽。

凌晨四点十五分，显微镜下的红细胞像破碎的夕阳，白细胞却异常增生，一个个张牙舞爪地挤在视野里。陈雨数到第五个幼稚细胞时，不得不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眶。走廊尽头传来护士推车的声音，她想起林小夏说过，等病好了要去看海，说这句话时小姑娘正在啃苹果，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，像春天里融化的雪水。
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，是丈夫发来的消息："女儿说妈妈什么时候回家？"陈雨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，忽然想起女儿幼儿园体检那天，自己蹲在检验科门口给她买棉花糖，阳光晒得人发烫，小姑娘举着糖跑过来时，发丝上沾着几瓣樱花。

当她拿着骨髓穿刺申请单走进病房时，林小夏正望着窗外发呆。初秋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台，女孩手腕上的留置针随着呼吸轻轻起伏。"陈姐姐，"她转头时露出苍白的笑，"是不是我的血...又不听话了？"

监护仪的滴答声里，陈雨看见床头那袋没吃完的巧克力，包装纸被折成了小船的形状。远处传来第一声鸟鸣，东方的天空泛起蟹壳青，她轻轻握住女孩冰凉的手，触到腕骨处突出的棱角。分析仪在远处继续运转，像永不疲倦的心脏，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吞吐着一个又一个等待破译的秘密。

"明天早上，我们一起看日出好不好？"林小夏忽然指着窗外，天边有颗晨星正在渐渐淡去。陈雨点点头，感觉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，却又慢慢化作温热的潮水。检验科的灯光依旧明亮，新的血样正在传送带上缓缓移动，像生命长河里永不停歇的舟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