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空白病历单》

凌晨三点的市医院急诊楼像艘漂浮在夜色里的船,消毒水气味混着中央空调的嗡鸣灌进鼻腔时,陈阿婆的指尖又开始发抖。她把就诊卡往自助打印机里插了三次,屏幕才跳出"已缴费待打印"的提示。

"请选择打印类型——"蓝底白字的选项在幽暗中晃得人眼花,陈阿婆用袖口蹭了蹭老花镜,终于在"门急诊病历"上点了下去。机器内部传来齿轮转动的轻响,她数着秒等了半分钟,却只吐出一张雪白的A4纸。

"姑娘,这咋没字呢?"她扯了扯导诊台值班护士的袖口,纸角在指缝里簌簌发颤。年轻护士接过纸对着灯光照了照,摇头说系统显示已正常打印,可能是碳带用完了,让她去二楼病案室换一台机器。

楼梯间的声控灯坏了两盏,陈阿婆扶着扶手往上挪,塑料病历本磕在金属栏杆上发出钝响。二楼走廊尽头的自助机亮着孤灯,她刚把卡插进去,突然瞥见脚边有团揉皱的纸。

是张病历单。日期栏写着"2023年11月15日",姓名处被墨水洇开一块蓝斑,只能辨认出"林"姓。主诉栏歪歪扭扭写着:"咳嗽三月,痰中带血",下面的查体记录和医嘱栏却是空白,最后一行签名区有团模糊的墨迹,像谁掉在纸上的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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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阿婆捏着这张纸发愣时,背后突然传来脚步声。穿白大褂的医生抱着病历夹经过,见状轻声说:"可能是哪个粗心的病人掉的,您别担心,机器都是联网的,重新打一份就行。"

可她鬼使神差地把两张纸叠在一起揣进了口袋。回到病房时,临床的张婶正醒着,借着床头灯织毛衣:"打印好了?大夫说明早该能办出院了。"

"嗯。"陈阿婆含糊应着,在床头柜前坐下。床头的输液架投下蛛网般的影子,她摸出那张空白病历单,借着走廊透来的微光又看了一遍。这次发现主诉栏的字迹下面,似乎有极淡的铅笔印,像是被人反复擦过——"我不想让女儿知道"。

窗外忽然刮起风,把住院部的玻璃幕墙吹得哗哗响。陈阿婆想起自己第一次拿到体检报告的下午,也是这样手抖着把"肺部阴影"那行字折进内衣口袋,在公园的长椅上坐到天黑。直到小女儿下班找过来,把温热的包子塞进她手里,才敢掉第一滴眼泪。

第二天清晨,她带着两张病历单去了病案室。负责补打的姑娘看了眼日期,说11月15日的记录需要去病案库调档,让她下午再来。陈阿婆刚要转身,瞥见姑娘办公桌上摆着束干花,淡紫色的勿忘我里夹着张卡片,上面写着:"祝林医生康复后第一天上岗"。

"姑娘,"她突然开口,"11月15日是不是有个姓林的医生来看病?"

姑娘手顿了顿,抬头时眼里有惊讶:"您认识林主任?她...肺癌晚期,那天是瞒着女儿来开止痛药的。这束花还是她带教的学生送的,说等她回来上课..."

陈阿婆走出医院时,阳光正穿过云层。她摸出那张空白病历单,在背面一笔一划写:"姑娘,我把你的病历单带回来了。我猜你是怕女儿担心,就像我怕自己女儿掉眼泪。可这世上最藏不住的就是爱,就像春天的草芽,哪怕盖着雪也会钻出来。"

她把纸折成小船状,放进自助打印机的出纸口。机器突然发出嗡鸣,新的病历单缓缓吐出,而那张承载着秘密的白纸,终究在晨光中飘向了某个温暖的角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