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夜售货机

凌晨两点十七分,我第三次从重症监护室门口的长椅上惊醒。母亲还在里面和死神拔河,我攥着空了的矿泉水瓶往走廊尽头走,凉鞋踩在瓷砖上发出黏腻的声响,像极了心电监护仪规律的跳动。

医院的自动售货机总在深夜透着股诡异的亲切感。橘黄色的灯光把货架照得发暖,可乐雪碧们在玻璃后面排成整齐的方阵,唯有最下层靠左的格子空着,像颗缺了的牙。我弯腰张望时,突然看见补货口吐出个暗红色的易拉罐,标签上印着极小的字:樱桃味营养饮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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拉环拉开的瞬间,有铁锈味混着甜腥钻进鼻腔。我皱着眉抿了口,舌尖先是尝到浓缩果汁的齁甜,后味却泛出冷涩的咸,像掺了半粒溶解的海盐。背后突然响起脚步声,值夜班的陈护士抱着病历本站住,目光落在我手里的易拉罐上,瞳孔在廊灯下缩成细缝。

“这东西......”她指尖轻轻叩了叩售货机玻璃,“上周才换的新货,说是进口的补铁饮料。”她的白大褂下摆沾着块褐色痕迹,我认得那是3床老伯今早咳在床单上的血渍。陈护士转身时,我注意到她颈后有块月牙形的旧疤,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出来的。

易拉罐快见底时,监护仪的蜂鸣声突然变急。我冲进病房时,母亲的血氧饱和度正在往下掉,护士们推着抢救车涌进来,我被挤到墙角,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呼吸面罩扣上母亲青白的脸。这时口袋里的易拉罐突然发烫,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金属表面的温度,暗红色罐体在阴影里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。

“去拿冰袋!”护士长的声音劈开混沌。我踉跄着往外跑,路过售货机时鬼使神差地又按了下那个格子。这次掉出来的易拉罐上凝结着水珠,标签上的樱桃图案似乎比刚才更鲜艳,像刚从血管里摘下来的脏器。

把冰袋敷在母亲额头上时,我发现她干燥的唇色竟透出些血色。凌晨四点,主治医生出来说暂时稳住了,我靠在消防通道的铁门旁发抖,手里还攥着那个空易拉罐。楼梯间的声控灯忽明忽暗,照亮拐角处堆放的纸箱,里面叠着褪色的红十字旗和过期的急救手册,最底下压着半张宣传单,边角卷着毛边——“捐血救人,分享生命”,右下角是市中心血站的地址。

天亮时我去退空罐,售货机却怎么也吞不进去。阳光透过百叶窗切在机器上,昨天夜里那个神秘的格子里 now 整齐摆着可乐,樱桃饮料的痕迹消失得干干净净。陈护士端着治疗盘经过,白大褂上的血渍不见了,颈后的月牙疤在晨光里淡得像道影子。

“昨晚没睡好吧?”她笑着指我手里的易拉罐,“下次别喝那些奇奇怪怪的饮料,医院门口的便利店早开门了。”我望着她走远的背影,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,自己躺在献血车上,针头扎进静脉时,护士颈后也有块相似的月牙疤。

母亲出院那天,我特意绕到售货机前。所有格子都规规矩矩摆着常见的饮料,阳光在玻璃上流动,像谁擦得发亮的记忆。经过血站时我鬼使神差地走进去,填表时瞥见护士台上的相框,里面是群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,背景是台眼熟的自动售货机,最下层靠左的格子里,隐约能看见暗红色的罐体。

“第一次献血吗?”护士递来温热的葡萄糖水,我注意到她手腕内侧有块淡色的疤,形状像片月牙。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,我望着采血袋里逐渐充盈的红色,突然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甜腥,混着樱桃和海盐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