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夜苦咖

我第一次注意到那台咖啡机不对劲,是在凌晨三点十七分。

消毒水味道在夜班护士站格外浓稠,我握着保温杯的手有些发颤。这是我在市三院做护工的第七个月,规律的夜班生物钟让我总在这个时候需要一杯黑咖啡续命。往常投币后三十秒就能接咖啡的机器,今天却沉默了一分钟。

取杯口突然涌出的液体让我后退半步。不是熟悉的深褐色,而是墨汁般的黑,带着股焦糊味,在纸杯里泛起细密的泡沫。我抬头盯着机器显示屏,故障灯红得刺眼,可昨天下午我还看见后勤科的老陈来换过咖啡豆。

“小吴,发什么呆呢?”护士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我慌忙把纸杯藏到身后,看见她手里攥着张心电监护单,“307床要换引流袋,动作轻点儿,家属刚睡下。”

凌晨四点,我蹲在清洁间洗杯子,黑色液体在水池里晕开,像团化不开的墨。手机在裤兜震动,是女儿发来的照片,她举着月考成绩单站在出租屋门口,身后的墙皮又剥落了几块。我抹了把脸,删掉编辑好的“机器坏了”,换成“今晚加班,多喝牛奶”。

第二天夜班,咖啡机恢复了正常。我捏着硬币犹豫时,住院部的张医生拍了拍我肩膀:“别喝那玩意儿,我上周喝出过小拇指指甲盖大的塑料片。”他眼窝深陷,白大褂第二颗纽扣掉了,露出锁骨下方淡青色的淤痕,“最近太累,给病人推错药差点出事。”

可到了凌晨三点,我鬼使神差又站在咖啡机前。这次投币后,出液口先滴了三滴黑色液体,才缓缓流出正常的咖啡。我摸出纸巾擦拭机身,在取杯口内侧摸到道黏腻的痕迹,像有人用指尖反复抹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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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天夜班,暴雨砸在玻璃窗上。我数着最后一袋补液,听见走廊尽头传来玻璃碎裂声。跑过去时,看见307床的家属跪在地上,碎掉的保温杯旁是滩黑色液体,和咖啡机里流出的一模一样。

“他说这是能救命的药......”男人满脸泪痕,手里攥着支空针管,“我看见他从咖啡机里接的,说比医生开的都管用......”

凌晨五点,我在清洁间用拖布蘸着消毒水擦地。咖啡机故障灯又亮了,后勤科的电话打不通。我扯下口罩,对着出液口闻了闻,除了焦糊味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福尔马林气息,像极了太平间冰柜打开时的味道。

雨停时我交了辞职信,护士长没问原因,只说下个月护工费会涨两百。我背着清洁工具走出医院后门,看见张医生蹲在花坛边抽烟,白大褂上沾着几点黑色污渍。他抬头看我,嘴角扯出个笑:“咖啡机该换了,老出故障。”

街角的早餐铺飘来油条香,我摸出手机给女儿发消息:“妈明天去家政公司看看,听说照顾老人赚得多些。”删掉“医院”两个字时,屏幕映出我眼下的青黑,像被人狠狠揍了两拳。

后来听说市三院在年底翻新了住院部,所有旧咖啡机都被换掉。我在新雇主家擦着落地窗,偶尔会想起那个暴雨夜,307床心电监护仪发出的长鸣声,和咖啡机出液时轻微的“咔嗒”声,竟有些相似。

女儿问我为什么再也不喝咖啡,我看着她校服上的校徽,笑说喝不惯苦的。窗外阳光很好,可我总觉得,有些黑色的东西,还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里,慢慢发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