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压计的尖叫
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手指,顺着鼻腔往深处钻。周明远把医保卡往自助机里一插,屏幕蓝光映得他眼下的青黑格外明显。凌晨三点给老父亲换完尿袋时,他摸了摸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,突然想起单位体检单上那句"建议复查血压"。
自助血压计在走廊尽头拐角处,银色机身落着层薄灰。他扯掉左胳膊的西装外套,袖口露出道淡青色的疤——去年搬货时被叉车刮的,妻子当时非要他去打破伤风,他嫌耽误工,涂了点红药水了事。橡胶袖带缠上胳膊时,他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,像台老旧的座钟在撞钟。
"请保持安静,开始测量。"机械女声让他想起上周例会上,总监敲着投影仪说"这个季度KPI必须翻倍"的语气。袖带突然收紧,他下意识屏住呼吸,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。收缩压跳到140的时候,他想起昨晚女儿哭着说被班主任留下补作业,妻子在厨房摔盘子的声音;160时,父亲住院押金单上的红章在眼前晃;180时,老家传来母亲腿疼得下不了床的电话录音突然在耳边炸响。
"滴滴滴——"尖锐的警报声刺破走廊的寂静。周明远猛地抬头,只见屏幕上"220/130"的红色数字在闪烁,像两团烧红的炭。旁边候诊椅上的老太太吓得直拍胸口,抱病历本的年轻姑娘惊呼着往后退,连自动贩卖机里的可乐罐都在微微发颤。
"先生?先生!"白大褂的影子笼罩过来时,周明远才发现自己正扶着墙大口喘气。年轻护士的指尖按在他手腕上,凉得像块薄荷糖。"您先坐这儿,我去拿水银血压计。"她马尾辫扫过他手背,留下道淡淡的茉莉香。
候诊椅的金属扶手硌得腰难受。周明远解开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,看见自己胸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,像片被暴风雨掀翻的海面。去年公司体检,他的血压还是120/80,医生说"年轻人身体不错"。这才过了多久?
"再测一次,放松些。"护士把听诊器放在他肘窝,橡胶管里的水银柱开始爬升。周明远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,数到第七道时,听见护士轻声说:"还是高,您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好?"
他想笑,却扯动嘴角生疼。休息?父亲卧床需要全天候护工,女儿小升初要择校费,母亲的中药费每月都要两千多。上周他在物流公司兼职开夜车,凌晨五点趴在方向盘上打盹,差点撞上隔离带。
"建议您做个24小时动态监测。"护士递来转诊单,指尖在"高血压急症"几个字上顿了顿,"别太焦虑,现在年轻人血压高的不少。"她取下袖带时,周明远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串蓝砂石手链,和女儿送给他的那串很像。
走出医院时天已擦黑,秋风卷着枯叶掠过脚面。周明远摸出手机,给妻子发消息:"今晚加班,不回家吃饭了。"发完又删掉,改成:"我在医院,可能要晚点回。"刚按发送,屏幕弹出条工作群消息:"明早八点项目推进会,所有人不准迟到。"
他抬头望着医院大楼的玻璃幕墙,无数扇窗子里透出暖黄的光。某扇窗前,有个穿病号服的老人正望着月亮,旁边陪护的年轻人握着他的手。周明远摸了摸口袋里的降压药说明书,突然想起女儿昨天画的全家福,他站在中间,胸前画了颗鲜红的心,旁边写着:"爸爸的心跳像小鼓,咚咚咚,我最喜欢听了。"

手机在掌心震动,是妻子打来的。他深吸一口气,按下接听键,听见女儿在那头喊:"爸爸快回来,我给你留了糖醋排骨!"喉结动了动,他望着街对面的路灯次第亮起,忽然觉得眼眶发酸。"马上回,"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,"爸爸今天......想早点回家吃饭。"
夜风掀起他的衣角,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。周明远把转诊单折好放进钱包,摸出钥匙往停车场走。路过自助血压计时,他顿了顿,终究没再回头。那些跳动的数字还在记忆里发烫,但此刻,他更想记住女儿喊他时的语调,像春天的溪水,叮叮咚咚,漫过心头所有的褶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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