擦鞋机里的红

老陈第一次注意到那抹红,是在凌晨三点十七分。

消毒水味道像往常一样渗进口罩,他握着拖把的手在不锈钢门把手上顿了顿。急诊楼一楼的自动擦鞋机旁站着个穿黑裙子的女人,暗红色高跟鞋尖正抵着机器底座。老陈眯起眼,看见她弯腰用纸巾擦拭鞋面时,机器玻璃面板上倒映出半张苍白的脸,刘海湿漉漉贴在额角,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。

“早啊。”他习惯性打招呼,女人却猛地直起身子,纸巾团进掌心时带出一抹红。老陈以为是口红印,直到拖把拖过擦鞋机下方,才发现金属缝隙里卡着点暗红的东西,像干透的番茄酱,又像——他喉咙动了动,把后半截念头咽回去。

第二天同一时间,擦鞋机旁又出现那抹黑色。女人这次穿了双黑色平底鞋,鞋尖对着机器吐纸口,像是在等什么。老陈故意放慢拖地的节奏,看见她从口袋里摸出枚硬币,指尖在投币口停顿两秒,忽然转身往楼梯间走。硬币掉在地上的声音清脆,老陈弯腰去捡时,发现擦鞋机玻璃上有道新的刮痕,呈月牙状,像指甲抓出来的。

硬币还回去时,他注意到女人右手虎口处有块淡青色淤青,形状很像擦鞋机的投币口。“您常来擦鞋?”他试探着问。女人没接硬币,指尖在口袋里摩挲,发出纸张翻动的窸窣声:“这机器...有时候会吐错纸。”她声音很轻,尾音散在走廊的风里,老陈没听清,等想问第二遍,人已经钻进安全通道的铁门。

第三天,擦鞋机出故障了。

液晶屏显示“暂停服务”,老陈举着维修单蹲在机器前,螺丝刀刚拧开后盖,就看见滚轴上缠着团带血的纱布。纱布边缘有蓝色线脚,是手术室专用的那种。他猛地站起来,后腰撞在墙上,维修单簌簌掉在地上。急诊楼的钟敲了三下,穿黑裙子的女人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,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缴费单,抬头看他时,左眼下方多了块乌青,像被人用指节碾出来的痕迹。

“要帮忙吗?”她伸手去扶擦鞋机,袖口滑落,小臂上有道结痂的伤口,形状和滚轴上的纱布严丝合缝。老陈后退两步,后腰抵在冰冷的消防栓上,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碘伏味,混着某种甜腥气息。“前几天...您鞋上的血...”他喉咙发紧,女人忽然笑了,笑声像碎玻璃掉在地上:“大叔,医院里哪来的干净鞋呢?”

她转身离开时,黑色裙摆扫过擦鞋机,老陈看见她左脚鞋跟处沾着点暗红,和三天前他拖到的那点颜色一模一样。维修单上的字迹洇开,他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,把带血的纱布塞进垃圾桶时,听见女人在楼梯拐角处轻声说:“记得换滚轴,那上面的血...会黏住人的。”

第四天,擦鞋机换了新滚轴。老陈特意在凌晨三点守在楼梯口,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,穿黑裙子的女人都没出现。他蹲在机器前擦玻璃,忽然发现投币口内侧有行细小的刻痕,凑近了看,是串日期,和他女儿手术的日期一模一样。

早班的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,看见老陈对着擦鞋机发呆,笑着说:“陈叔,这机器该退休啦,前几天还有患者家属说看见血呢,吓个半死。”老陈摸了摸玻璃上的月牙形刮痕,想起女人虎口的淤青,忽然问:“穿黑裙子、总穿高跟鞋的家属?”护士摇头:“哪有穿高跟鞋来陪护的,倒是有个女医生,前阵子值夜班时摔了一跤,听说在擦鞋机旁流了不少血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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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陈的手顿在投币口,指腹触到块凸起的硬物。他屏住呼吸抠出来,是枚带血的硬币,边缘还缠着几根黑色长发,像某种不愿消散的执念。远处传来急救车的鸣笛,他把硬币攥进掌心,听见自己心跳如鼓——原来有些血迹,从来不是擦鞋机能擦掉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