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倒流的挂钟》
凌晨三点的外科楼走廊泛着冷白的光,陈默把最后一份病历塞进档案柜时,后颈的冷汗已经洇透了白大褂。消毒水混着夜班护士泡的速溶咖啡味钻进鼻腔,他揉着发涩的眼皮抬头看墙,目光突然钉在走廊尽头的挂钟上。
那枚铜边挂钟是这家百年老院的老物件,表盘上的罗马数字被岁月磨得发暗,往常总是走得比标准时间慢两分钟。可此刻指针竟在逆时针跳动,分针正从"3"往"2"倒转,金属齿轮转动的咔嗒声清晰得诡异。
陈默以为是熬夜产生的幻觉,狠狠掐了把掌心。痛感清晰传来时,挂钟已经倒走了二十分钟。他踉跄着往前几步,鞋跟在瓷砖上敲出慌乱的响。经过护士站时,原本在写护理记录的小张突然抬头:"陈医生,您不去急诊吗?刚接了个心肌梗死的患者。"
他猛地停住脚步。这句话他三小时前听过。那时他正忙着处理车祸伤员,把父亲的电话按掉了三次。等他想起回拨时,急诊已经发来父亲的心电图——大面积心梗,终究没熬过凌晨四点的手术台。
挂钟的指针还在缓缓倒行,陈默突然转身往楼梯间跑。他记得父亲发病前曾说右肩酸,当时自己在电话里敷衍:"可能是肩周炎,明天来医院做个检查。"此刻每下楼梯都像踩在时光裂缝里,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清甜,拐角处的盆栽叶片上还凝着露珠——这是凌晨两点的医院。
抢救室的门虚掩着,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规律得让人心惊。父亲躺在推床上,左手还攥着手机,屏幕停留在未拨出的通话记录。"爸!"陈默冲过去握住那只布满老年斑的手,触到皮肤下暴起的血管时,喉咙突然哽住。老人受惊般抬头,眼底还没来得及爬上濒死的灰:"默啊,你怎么来了?我这右肩......"

"马上做造影。"陈默打断他的话,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。护士站传来争执声,是值班医生在抱怨半夜加台手术。他摸出白大褂口袋里的钢笔,在术前知情同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,笔尖在"家属"栏洇开小团墨迹。父亲浑浊的眼睛突然泛起水光:"是不是很严重?我看你手都在抖。"
"只是预防性检查。"陈默转身调整输液泵流速,余光瞥见墙上的挂钟。指针停在两点十七分,秒针不再跳动,像被按了暂停键的老电影。当导管深入冠状动脉的瞬间,他听见父亲突然轻笑:"你小时候怕黑,总把卧室的闹钟拨快十分钟,说这样天亮得早一些。"
器械盘碰撞的声响里,陈默的视线模糊起来。他想起十二岁那年暴雨夜,自己躲在被窝里拨闹钟,父亲举着蜡烛推门进来,裤腿卷到膝盖,脚踝上沾着被雨水泡胀的泥巴——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他的小把戏,就像此刻父亲一定知道,这个突然闯入抢救室的儿子,正拼命和时间拔河。
"堵塞超过90%,准备支架。"麻醉师的声音惊醒了回忆。陈默握着导丝的手稳得出奇,每一个动作都比三小时前精准十倍。当监护仪显示ST段逐渐回落时,窗外泛起淡青色的天光。父亲的手指动了动,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:"傻孩子,钟可以倒着走,人可不能回头活。"
晨光爬上挂钟的铜边时,指针突然顺时针跳动,秒针追上了正常的时间流速。陈默站在手术室门口看护士推走父亲,后颈的冷汗早已干透。口袋里的手机震动,是三小时前那个未接来电的提醒。他删掉系统自动生成的未接短信,指尖悬在拨号键上,最终按下视频通话。
"爸,今天早上吃了吗?"屏幕亮起时,母亲正在给父亲喂粥,老人家嘴角沾着米粒,笑得像个偷糖的孩子。走廊尽头的挂钟指向六点零五分,比标准时间快了三分钟。陈默摸了摸白大褂口袋里的钢笔,金属笔帽上还留着刚才签字时的温度。
远处传来早班护士的脚步声,陈默抬头看钟,指针正稳稳划过六点零六分。这一次,他没再错过任何一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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