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色警戒线

凌晨两点的ICU走廊像被抽去了氧气,陈默把第三份检测报告拍在护士站台面时,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。荧光灯下,"细菌菌落总数超标2.3倍"的黑体字像道渗血的伤口,在A4纸上狰狞地咧开。

"上周明明刚做过层流系统维护。"护士长王芳的声音带着夜班特有的沙哑,指尖反复摩挲着报告边缘,仿佛那是道需要缝合的裂口。她身后的玻璃墙内,12号床的林小夏正安静躺着,这个因车祸重伤的女孩已经昏迷七天,颈侧的气管切开导管连着呼吸机,像条冰冷的银蛇钻进苍白的皮肤。

陈默的目光掠过层流病房顶部的送风口。按理说,经过三级过滤的新风会以每秒0.25米的速度形成单向气流,如同无形的屏障将细菌隔绝在外。他伸手摸向墙角的温湿度传感器,显示屏上24℃的数字跳动正常,却掩不住鼻尖若有似无的金属锈味——那是他昨夜查房时就察觉到的异常。

"把近一周的维护记录调出来。"他扯下被汗水浸透的蓝色手术帽,后颈的碎发黏成一绺,露出常年被帽子压出的淡红痕迹。王芳转身时,白大褂下摆扫过治疗车,金属托盘上的碘伏瓶轻轻晃动,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轻响。

监控画面在值班室电脑上展开时,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。周三下午的维护记录里,本该更换的初效过滤网被标记为"清洁后复用"。他调出当时的监控录像,只见穿蓝色工装的维修员蹲在设备间,背对着镜头快速摆弄了几下,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。

"给后勤设备科打电话,现在。"陈默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震颤。他想起昨天凌晨给林小夏做吸痰操作时,呼吸机管路接口处闪过的那丝可疑光斑,当时他以为是灯光折射,此刻却像根细针扎进太阳穴——那或许是细菌菌落的反光。

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凌晨的死寂。设备科值班员的解释带着睡意朦胧的敷衍:"过滤网缺货,先清洁将就用两天......"陈默猛地挂断电话,指节重重叩在办公桌上:"将就?这里住的是免疫力几乎为零的病人!"他忽然想起上个月科室的院感培训,主讲教授曾举过类似案例:某医院ICU因过滤系统污染,导致三位患者相继感染鲍曼不动杆菌,死亡率高达60%。

王芳的手机在此时震动,是微生物实验室发来的加急报告:"检出表皮葡萄球菌,耐药基因检测阳性。"她迅速将消息转发给陈默,抬头时发现年轻医生的后背绷得像张满弓,白大褂下的肩胛骨凸起分明,像两柄即将出鞘的刀。

"启动应急预案。"陈默抓起墙上的红色电话,拨号键在指下发出急促的"滴滴"声。根据院感管理条例,层流病房细菌超标需立即关闭该区域,所有患者转移至备用负压病房。他看向12号床,林小夏的母亲此刻应该正趴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打盹,这个单亲妈妈已经七天没换过衣服,鬓角新添的白发比入院时密了许多。

转移工作在凌晨三点十五分正式开始。陈默亲自推着林小夏的病床,呼吸机管路在他臂弯里轻轻晃动,像婴儿的脐带。经过设备间时,他忽然停下脚步,俯身从垃圾桶里捡起片指甲盖大小的蓝色滤网碎片——那是本该被更换的初效滤网残骸,边缘结着暗黄色的污垢。

"陈医生,备用病房准备好了。"护士的声音打断思绪。陈默直起腰,将碎片悄悄攥进手心。透过走廊的玻璃窗,东方天际已泛起淡青色,像块被清水洇湿的绸缎。他低头看向病床上的女孩,林小夏的睫毛突然轻轻颤动,仿佛有片羽毛落在眼睑上。

晨光渐亮时,整个ICU病区已被黄色警戒线隔离。陈默站在护士站,看着后勤人员推着装满消毒设备的推车鱼贯而入。王芳递来杯温热的豆浆,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指缝滑落,在白大褂上洇出片淡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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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检测报告我已经上报医务处。"王芳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,"你不该自己扛着,昨天就该通知院感科。"

陈默喝了口豆浆,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,却解不开胸口的硬块。他想起昨夜在设备间找到的那半片滤网,想起林小夏母亲看见转移通知时骤然通红的眼眶,想起自己入职时在希波克拉底誓言前落下的那滴泪。窗外,第一缕阳光正穿过医院花园的雪松,在层流病房的玻璃上投下细碎的金斑,像撒在白色坟茔上的野花。
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,是微生物实验室发来的最新消息:"追加检测显示,另有两种条件致病菌超标。"陈默删除消息,抬头望向正在进行终末消毒的病房。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在玻璃后移动,像深海里的透明水母。他知道,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开始,而作为守在生死线前的医生,他必须像层流系统的滤网般,滤去所有威胁生命的杂质,哪怕代价是磨破自己的指尖。

消毒水的气味逐渐弥漫整个楼层,陈默将空豆浆杯丢进垃圾桶,白色杯身上的热气与他眼底的血丝一起,渐渐消散在黎明的微光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