导电膏里的星子
消毒水味像根细针,扎进鼻腔的瞬间,林小满下意识攥紧了白大褂下摆。她盯着脑电图室操作台上那团暗褐色膏体,镊子夹起棉球反复擦拭,却始终在瓷盘边缘洇出一圈阴影,像块长在釉面上的霉斑。
"新来的吧?"护士长推开门时,金属钥匙串在腰间晃出轻响,"那是老徐头的导电膏,他总说兑了中药粉能安神。"棉球掉进废物桶的声响里,小满看见护士长眼角的皱纹折出一道浅沟,"三年前他退休前,天天在这儿鼓捣这玩意儿,说比进口的导电糊好使。"
电极帽上的铜片还带着体温。刚才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攥着她的手腕,指甲在白大褂上勾出月牙形的褶皱:"姐姐,这个黑黑的会粘在我头上吗?"小满用指腹把导电膏抹成薄霜,凉丝丝的触感里混着隐约的中药味,陈皮混着冰片,像小时候外婆熬的安神汤。
夜班来得格外静。凌晨两点的走廊像浸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,小满抱着病历本经过脑电图室,忽然看见门缝里漏出一线光。她记得下班前明明关了灯——推开门的刹那,瓷盘里的导电膏在月光下泛着油润的光,仿佛刚调出来的新鲜糊状物,边缘凝结的小块呈现出不规则的裂痕,像极了某种干涸的血迹。
"小满?"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猛地转身,值班医生老陈举着保温杯,蒸汽在镜片上蒙起白雾,"怎么还不去眯会儿?"她下意识回头看操作台,却发现那团膏体又恢复了白天的暗淡色泽,裂痕里积着细微的灰尘。
老陈的声音带着夜班特有的沙哑:"这屋子原先有个护士,跟老徐头学过调导电膏。听说她总在膏体里加朱砂,说能镇住惊厥的病人。后来有个小患者发作时咬断了舌头......"他突然噤声,指节敲了敲保温杯,"都是老黄历了,快回去歇着吧。"
后半夜的梦里全是导电膏的味道。小满看见自己站在二十年前的脑电图室,白墙上的漆皮卷成波浪,老徐头戴着老花镜,在瓷盘里碾碎晒干的陈皮,旁边站着个穿水蓝护士服的姑娘,辫梢别着褪色的红头绳,正往膏体里撒一抹暗红粉末。窗外突然滚过闷雷,姑娘转身时,小满看见她左眼角有颗泪痣,像滴凝固的血珠。
"李姐,该给3床做脑电图了。"清晨的交班声惊醒了她。小满揉着眉心走进操作间,赫然发现昨晚擦净的瓷盘边缘,又渗出一圈暗褐色的痕迹,在晨光里像道未愈的伤口。穿水蓝护士服的护士长正在调配新的导电膏,不锈钢调羹碰撞瓷盘的声响中,小满闻到了比记忆中更浓烈的朱砂味。
"新来的都这样。"护士长忽然开口,调羹在膏体里划出圆弧,"老徐头退休前说,导电膏里得带点人味儿,不然电极抓不住脑电波。"她抬头时,左眼角的泪痣在日光下泛着淡淡光泽,"那时候总有孩子怕电极帽,李姐就往膏体里加桂花糖,后来......"
走廊里传来家属的哭声。小满低头看自己指尖,还沾着昨夜给小姑娘抹导电膏时留下的痕迹,暗褐中隐约透出点红,像粒被揉碎的星子,坠在苍白的皮肤上。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她忽然想起老陈没说完的话——那个咬断舌头的小患者,发作前曾抓着李姐的手,说看见电极帽上有红色的星星在闪。
消毒水味里,新一批导电膏已经调好。小满拿起棉球时,发现瓷盘边缘的阴影淡了些,却在中央凝出个不规则的小点,像谁不小心落下的泪,又像枚永远不会凝固的朱砂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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