针迹里的暗斑
消毒水气味在空调风里凝成细雾,我握着那根针电极,金属杆上的血痂像块褐色的月牙。这是今天第三个患者,二十岁的大学生,右臂无力三个月,病历本上赫然盖着"重症肌无力待查"的红章。

"陈师傅,您轻点。"姑娘把白大褂袖子挽到肘弯,露出纤细的前臂。我点点头,用酒精棉片反复擦拭她腕部的皮肤,直到那块皮肉泛起粉红的光泽。针电极刺入尺神经的瞬间,她指尖猛地抽搐,我盯着肌电图仪上跳动的波纹,余光却始终粘着电极末端的血痂——这颜色太深了,干透的血应该是暗红,可这分明是褐中带紫,像放了两天的杨梅汁。
"最近有没有外伤?"我拔掉电极,用棉球按住针眼,姑娘摇头时马尾扫过桌面,带起哗啦一声响。她走后我关紧门窗,从消毒柜里翻出昨天用过的所有电极,十二根金属针在不锈钢盘里泛着冷光,唯有这根的针尖沾着可疑的色块。
十年前我在急诊室做护工,见过被钢筋贯穿手掌的工人,见过剖腹产时喷涌的血柱,可从未见过这样的血迹。它不像是新鲜渗出,倒像是被刻意涂抹上去的。我攥着电极冲进值班室,老张正在啃包子,油星子滴在白大褂上:"老陈,发什么神经?"
"昨天那个老太太,做肌电图的,叫什么名字?"我翻开登记本,2023年9月15日下午三点,周桂兰,七十二岁,临床诊断帕金森综合征。可她的检查报告里,运动单位电位时限和波幅都正常,按说不该用针电极。
"她儿子非说手抖得厉害,非要做针检。"老张抹了把嘴,"你当时不在,我就随便测了两下。"电极上的血痂在日光灯下裂开细纹,我突然想起上周清洁消毒槽时,看见护理部的小王往里面倒过一瓶褐色液体,说是新到的除锈剂。
夜里十点,我守在仪器旁重新校准灵敏度。当那根电极再次接触模拟皮肤时,荧光屏上突然跳出杂乱的纤颤电位——这是神经损伤的典型表现。可周桂兰的报告明明显示正常,除非......我猛地站起来,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。
凌晨两点,我翻出周桂兰的存档电极,用生理盐水浸泡后放在显微镜下。暗红色的碎屑里混着几根黑色纤维,像是衣物上的绒毛。手机在这时突然震动,是周桂兰的儿子发来的消息:"陈师傅,我妈昨晚走了,感谢您之前的照顾。"
消毒水在喉间发苦,我盯着窗外漆黑的住院楼,想起那天周桂兰攥着我的手,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泥垢。她儿子扶她起身时,我看见她后腰处的衣服上有片不规则的暗斑,和电极上的血痂颜色一模一样。
晨光爬上仪器面板时,我把两根电极放进高压灭菌锅。也许该把这事告诉主任,也许只是我多心了——毕竟除锈剂的颜色确实容易让人误会。但当我按下启动键的瞬间,突然想起护理部的小王昨天说过,那瓶除锈剂其实是过期的血红蛋白检测试剂。
金属托盘在灭菌锅里发出轻微的震颤,我摸出白大褂口袋里的薄荷糖,甜味混着铁锈味在舌尖散开。走廊传来推车的轱辘声,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,而有些暗斑,终将在消毒水的雾气里慢慢淡去。
发表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