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咬口上的血迹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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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毒水的气味在肺功能室里凝成了一层透明的膜。我捏着新拆封的咬口器,金属托盘在指节下发出冷硬的声响。周三上午总是这样,门诊楼像被拧开的水龙头,患者顺着走廊的白瓷砖洇开来,32号椅的咬口上还沾着淡粉色的痕迹,像片被揉皱的花瓣。

"张叔,您今天先做吹气试验。"我把咬口套在仪器上,余光瞥见他袖口露出的淤青。他总说自己骑电动车摔的,可那些指节状的淤痕,我在急诊科见过太多回。张叔咳嗽着埋下头,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,咬口边缘很快洇出小片湿润,混着血丝。

我的手指顿了顿。上周他来做检查时,咬口上也有这样的血迹。系统里的记录显示,他的痰培养结果还没出,但CT报告里右肺那个模糊的阴影,像块浸了水的棉花,正慢慢胀大。

"李护士,"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,力气大得出奇,"要是结果出来...能不能先别告诉我闺女?"他的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机油,掌心全是裂口,"她刚生完孩子,我不想让她来回跑。"

走廊里传来轮椅轱辘的声响,阳光斜斜切过他鬓角的白发。我想起自己父亲住院时,也是这样攥着床单,说不想麻烦我请假。消毒灯在墙角发出轻微的嗡鸣,我抽出被他攥皱的衣角,轻声说:"您先去拍个胸片,其他的等结果齐了再说。"

下午三点,病理科发来加急报告。我盯着"腺癌细胞"四个字,想起张叔今早带来的塑料袋,里面装着给孙女的虎头鞋,针脚细密得能看见线头。更衣室的更衣柜响了声,陈医生探进头来:"那个钳工老张?我刚才看见他在楼梯间吃馒头就咸菜。"

咬口器在清洗池里浮沉,水流冲不掉那些淡粉色的痕迹。我摸出手机,翻到他女儿的号码,又想起他攥着我时那声近乎哀求的"拜托"。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橙红色的夕照,我转身走向医生办公室,白大褂口袋里的报告硌着大腿,像块烧红的铁。

晚上七点,科室只剩我在核对第二天的检查单。玻璃门被推开时,我以为是值夜班的同事,抬头却看见张叔攥着胸片站在门口,喉结动了动:"李护士,我刚才去问了...那个阴影..."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,"能帮我瞒着闺女吗?她月子里不能操心。"

我站起身,看见他肩膀上落着片白头发。窗外的暮色正一寸寸漫进来,把他的影子压在墙上,薄得像张旧报纸。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尖锐,我想起自己第一次给父亲念误诊通知书时,也是这样口干舌燥。

"您先坐下。"我拉开椅子,从柜子里拿出备用的毛毯,"其实有个方案,咱们可以..."话没说完就被咳嗽声打断,他弯下腰,手背上的青筋突突跳动,指缝间渗出的血,比上午咬口上的更鲜红。

凌晨一点,我在值班室啃着冷掉的包子,手机屏幕亮起。张叔女儿发来条消息:"李护士,我爸说您给他换了便宜的消炎药?其实我们能承担靶向药费用的,您别听他瞎讲..."

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,窗外的月亮薄得像片咬过的饼干。咬口器在消毒锅里旋转,那些淡粉色的痕迹终于被高温蒸散。走廊尽头传来夜班护士推车的声音,我摸出白大褂口袋里的医患沟通记录,最后一行签名的墨痕还没干,张叔的笔迹歪歪扭扭,像被风吹乱的火柴棍。

天亮时,我把新的咬口器放进32号椅的托盘。阳光穿过百叶窗,在咬口边缘织出金色的绒毛。下一个患者走进来,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,突然想起张叔昨天塞给我的塑料袋,里面除了虎头鞋,还有包得方方正正的润喉糖,包装纸上印着卡通小熊的笑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