橘香弥漫的胃镜室

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手,紧紧攥住林静的鼻腔。她躺在胃镜室的检查床上,目光死死盯着天花板上那盏椭圆形的无影灯,灯管边缘凝着几颗细小的水珠,像谁不小心打翻的泪滴。

"放松些,喉咙一麻就吞管子。"医生的声音从蓝色口罩后透出,橡胶手套发出沙沙的摩擦声。林静下意识攥紧床单,忽然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——不是记忆中麻药惯有的薄荷味,而是橘子汽水的气息,清冽中带着几分暖融融的甜。

舌尖突然泛起酸意。十四岁那年的暴雨夜如潮水般漫来。母亲蜷缩在急诊室的白色床单上,鬓角的白发被冷汗粘成一缕缕,手背上的留置针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。"小静,帮妈妈闻闻这药味对不对..."母亲的指尖划过她手腕,冰凉得像深秋的溪水。那时她闻到的,正是这种混着消毒水的橘子香。

"林静女士?"医生的呼唤刺破回忆。胃镜管已经抵在她唇边,橡胶的触感让她胃部抽搐。她猛地偏过头,橘香越发清晰,混杂着某种金属般的涩味。"这麻药...怎么是橘子味?"话一出口,她看见医生的睫毛在口罩上方轻轻颤动。

"新型局麻剂,患者反馈更易接受。"医生转身调整仪器,白大褂下摆扫过操作台,发出细微的窸窣声。林静盯着他后颈露出的一小片皮肤,那里有颗暗红色的痣,形状像片残缺的枫叶。母亲临终前病历本上的签名,好像也是这样的笔迹,连钩画的弧度都带着相似的颤意。

胃镜管滑进喉咙的瞬间,她忽然想起母亲葬礼那天,殡仪馆的化妆师往遗体鬓角别了朵橘子花。棺木合上时,父亲偷偷往里面塞了瓶橘子汽水,玻璃瓶碰撞的轻响,和此刻仪器发出的滴滴声诡异地重叠。

"好了,没什么异常。"医生摘下手套的声音打断思绪。林静坐起身,看见诊疗单上潦草的签名——陈默。这个名字在母亲的用药记录里出现过十七次,每次后面都跟着"橘橼酸利多卡因"的字样。她摸出手机,点开尘封已久的医疗纠纷调解书,泛黄的纸张上,"用药失误"四个字被红笔圈住,旁边批注着:患者对橘橼酸过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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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廊的窗户外飘进几片梧桐叶,林静捏着诊疗单的手微微发颤。胃镜室的门再次打开,下一位患者正握着号码牌走进来,年轻的护士举着麻药瓶核对信息:"张女士,现在注射橘橼酸利多卡因,可能会有轻微甜味..."

她突然转身冲进楼梯间,秋日的风卷着沙尘扑在脸上。记忆里母亲抢救室前的红灯,和此刻胃镜室门口的提示灯重叠在一起。橘子香还萦绕在舌尖,那是死亡的甜味,也是她十四年里不敢触碰的味觉密码。
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,父亲发来消息:"今天去看你妈,带了她最爱喝的橘子汽水。"林静望着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,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:"有些味道啊,会跟着人一辈子,不管你想不想记起。"

消毒水与橘子香在走廊里纠缠,像一场无声的告别。她摸出包里的润喉糖,薄荷味在舌尖炸开,却始终盖不住那缕若有若无的甜——原来有些伤口,永远藏在味觉的褶皱里,只要一阵风,就能掀起所有结痂的过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