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液

消毒水味像根细针,扎进鼻腔深处时,我才想起昨晚忘记把手机充满电。走廊长椅上的中年人正在给妻子削苹果,果皮在金属刀面卷成螺旋,偶尔断开时他会啧一声,仿佛在责怪这段木头不够顺溜。我盯着手中的塑料杯,杯底沉着深褐色粉末,像把陈年药渣碾成了灰。

"302床,先喝药再去灌肠。"护士递来的暖水瓶在不锈钢台面上磕出脆响,蒸汽混着药水味扑上来,我想起小时候偷喝爷爷的中药,那种苦不是味觉,而是从舌根漫到太阳穴的钝痛。粉末遇水瞬间凝成胶状,表面浮着细小气泡,像某种深海生物的卵。

第一口下去,喉咙被钝刀刮过般发紧。中年人不知何时坐到了我旁边,苹果核在他掌心洇出淡红汁液:"第一次做肠镜?"他指节敲了敲我手里的杯子,"这东西比输液难受,去年我老婆喝到第三杯时吐得黄疸水都出来了。"他笑起来时眼角堆起皱纹,苹果核被弹进两米外的垃圾桶,精准得像个练习过无数次的投篮动作。

喝到第二杯时,胃里开始翻涌。走廊尽头的电子屏跳出血红色数字,我突然想起高中住校时,同寝室女孩偷带的减肥药也是这种深褐色颗粒,她说泡开后像巫婆的药水。后来她因为低血糖晕倒在操场,校医办公室飘着葡萄糖注射液的甜腥,和此刻一模一样。

第三杯刚沾唇,塑料杯突然被撞得倾斜,深褐色液体泼在白大褂上,晕开不规则的污渍。"对不起!"扎着马尾辫的小护士手忙脚乱掏纸巾,"305床突然心律不齐......"她的声音被远处的急救铃切割得支离破碎,我盯着她跑开时晃动的工牌,照片上的笑容比现实中圆润些,像被热水泡发的纸。

最后半杯药水在杯底晃荡,表面映出天花板的LED灯,灯管里有只蚊蝇在做垂直起降。我想起昨夜急诊室的喧嚣,醉酒男人呕吐物里的隔夜饭菜,实习生给我抽血时反复戳错血管的冰凉指尖。当冰凉的橡胶手套触到我腹部时,肠镜室的灯突然熄灭了。

黑暗中有人低声说:"把剩下的药喝完。"是那个削苹果的中年人,他的呼吸声近得异常,带着苹果皮的清新与铁锈味。我摸到塑料杯还攥在手里,液体在晃动中发出细微的声响,像有人在远处搅动泥潭。指尖突然触到杯底异物,颗粒状,比药粉粗糙,像......碎玻璃?

灯亮的瞬间,护士举着肠镜探头走进来,中年男人已经回到走廊长椅,手里转着半颗苹果,果皮还连着果肉,像条未蜕完的蛇皮。肠镜滑进体内时,我盯着天花板上的污渍,形状像极了刚才泼在白大褂上的黑液——不,不是污渍,是块没擦干净的血迹,在LED灯下泛着暗红光泽。

"昨晚有个患者没挺过去。"护士突然开口,探头在体内轻微转动,"喝了三倍剂量的泻药,肠道都渗血了。"她的语气像在说今天的天气,探头显示屏上跳动着模糊的光影,我看见深褐色液体在肠道褶皱间流动,某个转角处闪过一点金属反光,像枚沉入海底的硬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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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开医院时,塑料杯被扔进垃圾桶,杯底残留的黑液正在腐蚀内壁。中年人站在门诊大楼前抽烟,苹果核在脚边滚出细小的坑洼。我摸出手机,屏幕亮起时跳出条新闻:"某医院肠镜室惊现异物,患者体内取出十年前手术遗留止血钳。"配图里的金属器械上,凝结着深褐色的陈年污渍。

风掀起医院门口的横幅,"医患同心,共筑健康"几个红字在暮色中晃成模糊的色块。我摸了摸腹部,那里还残留着探头滑过的冰凉触感,像某条潜伏在黑暗中的蛇,吐着信子舔过内脏。口袋里的钥匙突然硌到掌心,才想起昨晚充电时,把数据线忘在了肠镜室的床头柜上——那个贴着"小心轻放"标签的抽屉,拉开时曾闪过半片暗红反光,像块浸过药汁的纱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