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雾喉镜
消毒水的气味像根细针,扎进林小夏的鼻腔。她第无数次核对治疗盘里的物品:棉签、纱布、喷雾器,还有那支永远沉甸甸的喉镜。走廊尽头传来低低的呻吟,像冬天被风吹散的枯叶,她下意识攥紧了喷雾器的橡胶握把。
这是她在喉镜室轮岗的第三周。带教的陈姐总说,这屋子最清净,不像急诊室整天人仰马翻。可林小夏总觉得不对,尤其每次给患者喷表面麻醉剂时,那团从喷雾器里涌出的白雾,总让她想起小时候在老家见过的山岚——雾气里藏着什么呢?她摇摇头,把荒诞的念头甩出去。
“23床,喉镜检查。”对讲机里的声音打断思绪。林小夏抬头,看见门口站着个穿病号服的男人,脸色苍白如纸,脖子上的喉结像枚松动的纽扣。“张建军是吧?”她指着治疗盘,“先喷麻药,很快的。”男人点点头,喉结上下滚动得更厉害。
喷雾器压下的瞬间,林小夏瞳孔骤缩。从喷嘴喷出的不是熟悉的白雾,而是一缕淡淡的红色,像被稀释过的血迹,在男人面前氤氲成一小团雾气。男人突然剧烈咳嗽,身体前倾时撞翻了治疗盘,金属器械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。
“怎么回事?”陈姐闻声冲进来,林小夏呆立着,手里还攥着那支喷雾器。红色雾气早已消散,喷嘴处残留着几丝淡红,像谁不小心蹭上的口红。陈姐拿起喷雾器查看,“消毒没做好?”她嘀咕着,“去换支新的,剩下的我来处理。”
换喷雾器时,林小夏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器械柜最底层的抽屉。这里存放着科室的旧物,她曾听护工王姨说过,五年前喉镜室出过医疗事故,后来主事的李医生调去了行政楼。抽屉最深处躺着支老式喷雾器,铜制的喷嘴已经氧化发黑,她轻轻擦拭表面,忽然发现底座刻着“李华”两个小字。
“小夏!”陈姐的叫声惊得她手一抖,喷雾器掉回抽屉。她转身时,看见陈姐手里拿着支新喷雾器,脸色有些发白,“以后别乱翻旧东西,快干活吧。”
深夜值班,医院走廊的灯忽明忽暗。林小夏坐在喉镜室里写护理记录,目光不自觉落在墙上的旧照片上。那是五年前科室的合影,穿白大褂的医生们站成一排,中间的中年男人眼神温和,胸前的工牌上写着“李华”。
喷雾器突然在治疗盘里晃动起来。林小夏屏住呼吸,看着那支新喷雾器的喷嘴缓缓渗出红色液体,比下午更浓,像陈年的铁锈。她颤抖着伸手触碰,指尖刚碰到液体,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——是那支旧喷雾器,不知何时从抽屉里滚了出来,在地面摔得四分五裂。
“小夏?”王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,林小夏猛地转身,看见护工正推着清洁车,“这么晚还不睡?”老人目光落在地上的碎片上,忽然叹了口气,“是那支老喷雾器吧?李医生走后就没人敢动它,听说当年他给患者做检查时,喷雾器里不知怎么进了血水......”
“血水?”林小夏的声音发颤。
王姨点点头,“那患者呛咳得厉害,后来没抢救过来。李医生总说喷雾器有问题,可谁也没看见过红雾......后来他得了癔症,总说能在雾气里看见那张脸。”
窗外突然刮起风,吹得窗户哐当作响。林小夏回头再看治疗盘,喷雾器已恢复如常,仿佛方才的红色只是幻觉。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,想查查李华的资料,屏幕却突然黑屏,映出她苍白的脸,和身后不知何时弥漫的淡淡红雾。

晨交班时,陈姐看着精神恍惚的林小夏,欲言又止。直到下班前,她才往小姑娘手里塞了包热牛奶,“有些事别深究,喷雾器嘛......”她顿了顿,“都是人用的东西,时间长了,总有些故事。”
林小夏走出医院时,晨光正刺破云层。她摸了摸口袋里那枚从旧喷雾器碎片里捡到的徽章,上面“李华”二字被磨得发亮。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,她忽然想起昨夜红雾中若隐若现的轮廓,那似乎是个挣扎的人影,脖子上有什么在反光——像极了喉镜的金属镜面。
消毒水的气味还在鼻尖萦绕,她忍不住又摸了摸腰间的喷雾器。这次,橡胶握把下似乎有什么异物,她掀起贴纸,露出刻在塑料上的小字:“第三遍喷雾时,记得转头。”
风卷起地上的枯叶,她抬头看向喉镜室的窗户,玻璃上蒙着层薄薄的雾气,像谁轻轻呵了口气。而在那雾气深处,隐约有抹红色闪过,如同永不干涸的血迹,在清晨的阳光里,洇开一片模糊的影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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