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影灯下的三十分钟
监护仪的滴答声像根细针扎在林夏的神经上。她紧盯着腹腔镜显示屏，镊子夹着止血纱在腹腔内游走，沾着淡粉色组织液的纱角扫过肝脏边缘时，麻醉师突然拍了下操作台。
"CO₂气压不对劲。"
主刀的张主任头也不抬："维持气腹压8mmHg，检查供气阀。"他右手指尖轻旋操作杆，腹腔镜镜头在盆腔内缓缓转动，子宫后方的囊肿像枚青色橄榄，包膜上迂曲的血管清晰可见。
林夏作为一助，左手扶着穿刺套管，目光余光扫向气腹机。屏幕上的数字正从8.2往7.5跳，绿色的压力曲线突然出现锯齿状波动。巡回护士小周已经半跪在器械台旁，检查CO₂储气瓶的连接管。
"套管接口没漏，气瓶压力显示满格..."小周的声音带点颤音。手术室的空调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嗡鸣，林夏后颈沁出的冷汗顺着手术衣领口往下滑。她记得上周科里业务学习时，张主任特意提过气腹系统故障的案例——五年前某院腹腔镜手术中CO₂栓塞，患者心跳骤停没救回来。
"切换备用气瓶。"张主任终于抬头，护目镜后的眼睛眯成两道缝。林夏感觉到他语气里的谨慎，这种语气通常出现在遇到解剖变异的时候。小周迅速卸下墙上的备用气瓶，金属阀门转动的咔嗒声在寂静的术间格外清晰。
但气腹机的数字还在掉，6.8，6.5...显示屏突然跳出红色警报。林夏看到患者的血氧饱和度从98%降到95%，心率从72升到85。麻醉师已经开始捏呼吸囊，面罩下患者的胸廓起伏频率变快。
"腹膜后气肿？"张主任话音未落，林夏就感到扶着套管的左手掌心有轻微震颤。不是套管漏，是...她猛地转头看向墙面上的中央供气管道接口，那里正渗出细小的气泡，像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吹着透明的肥皂泡。
"主管道漏了！"林夏脱口而出。小周扑过去查看时，气泡突然变成嗤嗤作响的白雾，CO₂气体喷在无菌单上，瞬间凝出层白霜。张主任当机立断："暂停手术，放气拔管！"
腹腔镜从穿刺孔撤出的瞬间，监护仪发出尖锐的报警——血氧掉到88%，心率飙升至120。林夏的手在器械台上摸索着血管钳，却听见张主任冷静的指令："胸外按压，准备肾上腺素。"
她这才反应过来，不是气栓，是大量CO₂泄漏导致的高碳酸血症！患者躺在手术台上，腹部因气腹消失而扁平，心电监护的波形像狂风中的烛火。小周已经扯开患者的衣领，张主任的手掌根部在胸骨上快速起落，林夏弯腰将吸痰管插进患者气道时，看见他额角的汗珠砸在无菌巾上，洇开深色的圆斑。
"CO₂总阀关闭！"手术室门被推开，设备科王工举着扳手冲进来。墙上的喷气声渐渐减弱，林夏看着麻醉师推注碳酸氢钠，监护仪的数字开始缓慢回升。当血氧回到92%时，张主任直起腰，手术衣后背已经湿透，像是被人兜头浇了盆水。
三个小时后，林夏站在清洗池边涮洗腹腔镜器械，不锈钢器械碰撞声里，小周端着灭菌盒过来："刚才真悬啊，要是晚发现五分钟..."
"不是晚发现，是管道接口的密封圈老化了。"张主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他手里拿着脱落的密封圈，黑色橡胶圈上有道细如发丝的裂痕，"上个月安全检查时，这个位置漏检了。"
林夏看着那道裂痕，突然想起自己刚入职时，张主任带教说的第一句话："手术室里没有小问题，每个螺丝都关系着人命。"此刻窗外暮色渐浓，无影灯的余温还在器械台上留存，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工作日志，决定今晚加一条：明日协同设备科彻查全科室供气系统。
消毒水的气味混着夜班食堂飘来的饭菜香，林夏走向值班室时，听见护士站的对讲机里传来下一台手术的通知。走廊尽头的手术室门再次打开，暖黄的灯光里，器械护士正在清点Trocar套管，气腹机的显示屏重新亮起，仿佛刚才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幻梦。但她知道，有些东西已经在这三十分钟里悄然改变——就像此刻她握着对讲机的手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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