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下春秋

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线,将手术室的每一寸空气都缝得密不透风。林静握着灌洗液瓶的手顿了顿,透明管道里流动的液体本该如清泉般澄澈,此刻却泛起细密的浑浊,像是谁在水底撒了把细沙。

"张医生,灌洗液有点不对。"她抬头看向手术台上方的无影灯,主刀的张主任正全神贯注地操作着关节镜,显示屏上膝关节的内部结构被放大数倍,滑膜组织的轻微水肿在冷白光下显得格外清晰。

"先换一瓶试试。"张主任头也不抬,止血钳精准地夹住一根出血点。林静转身从恒温箱里取出新的灌洗液,软管接入仪器的瞬间,她瞳孔微微收缩——新换上的液体竟也泛起同样的浑浊,像是某种隐秘的呼应。

躺在台上的患者是位五十岁左右的女性,病历上写着"膝关节疼痛待查"。林静记得术前谈话时,女人总把左手藏在袖口,腕骨处有块淡淡的淤青。此刻她全麻未醒,右膝切开的小口潺潺流出混着血丝的液体,在负压吸引器里发出规律的嗡鸣。

"主任,两瓶都浑浊。"林静的声音里多了几分郑重。手术室里的气氛陡然凝固,张主任终于停下动作,摘下无菌手套的指尖在她递来的纱布上按了按:"送加急生化,顺便查一下关节液培养。"

等待结果的二十分钟里,林静盯着墙上的时钟走神。三年前她也曾遇到过类似的情况,那是个骑摩托摔断腿的少年,术中灌洗液突然变浑,最后查出是隐匿性血管畸形。可眼前这位患者的影像报告明明显示关节结构无异常,难道是...

"林护,结果出来了。"检验科的电话打断她的思绪,"镜检可见大量吞噬细胞和含铁血黄素颗粒,生化提示陈旧性出血。"她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,含铁血黄素意味着出血至少已发生两周以上,可患者主诉明明是突发性疼痛。

手术间的门再次打开时,女人已经转醒,在复苏室的柔光里,她看着林静拆换输液器的动作,忽然开口:"护士姑娘,我手腕上的伤...是上周替学生挡自行车撞的。"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,却让林静的动作猛地顿住。

原来三天前放学路上,她看见冲来的电动车下意识推开身边的女孩,自己却被车把撞到手腕。当时觉得只是皮外伤,直到膝关节突然肿胀——多年前下乡支教时,她曾在暴雨中背着发烧的孩子走了十里山路,膝盖就是那时落下的病根,旧伤叠新伤,竟在关节腔里积了淤血。

"怕影响孩子们期末考,没敢告诉学校。"女人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被角,腕间的淤青在苍白的皮肤下泛着青紫色,像朵开败的堇花。林静忽然想起自己母亲也是教师,每次犯腰疼都要强撑着批改作业,直到晕倒在讲台上。

术后第三天,女人换药时笑着展示手腕的结痂,膝关节的肿胀已经消退大半。林静帮她整理床头时,看见病历本里掉出张泛黄的照片,年轻的女教师站在土坯教室前,身后是一群咧着嘴笑的孩子,每个人手里都举着用野花扎的花环。

随机图片

"他们现在都出息了,"女人指着照片上某个戴眼镜的男孩,"这个孩子后来当了医生,说要像我当年背他去医院那样,背更多人走出病痛。"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落进来,在她眼角的皱纹里织出细密的金线。

林静忽然明白,那些在镜下闪烁的含铁血黄素颗粒,原是岁月沉淀的勋章。当关节镜的冷光映亮病痛的角落,总有些温暖的故事,在消毒水的气味里悄悄生长,如同灌洗液终将清澈,如同所有隐秘的伤痕,都值得被温柔看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