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中血影
消毒水的气味像根细针,扎进林小夏的鼻腔。她攥着护士服下摆,盯着膀胱镜室门口的电子屏发呆。屏幕上"正在检查"的红灯忽明忽暗,映得她胸前的工作牌也泛起冷光——那是她第一天来泌尿科报到,工牌上的照片还带着照相馆里没褪尽的僵硬笑容。
"小夏,过来搭把手。"护士长李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惊得她差点撞翻治疗车。推车里的冲洗液袋晃出细碎的波纹,透明的液体在LED冷光灯下泛着幽蓝,像极了她昨夜梦见的深海。
膀胱镜室的门开了,带着手术室特有的那种"嘶啦"声。主刀的张医生摘下护目镜,镜片上蒙着层薄雾:"今天的冲洗液多备两袋,老陈的情况有点棘手。"林小夏注意到他手套指尖沾着点暗红,像朵开败的康乃馨。
第三袋冲洗液挂上去的时候,林小夏忽然听见滤器发出异常的"咕咚"声。她凑近观察,只见透明的管路里漂着几丝淡粉色,像被揉皱的纸巾浸了水。"李姐,这颜色..."她话音未落,就见李姐快步走过来,伸手挡住了她的视线。
"正常现象,前列腺增生的患者常有的事。"李姐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,橡胶手套在冲洗液袋上碾出刺耳的声响。林小夏注意到她袖口沾着块暗褐色的痕迹,形状像片蜷缩的枯叶。
那天傍晚交班时,她在更衣室撞见实习生小吴偷偷抹眼泪。"你听说过三年前那个事吗?"小吴的睫毛上挂着泪珠,"以前在这儿的王护士,突然就辞职了,听说她值班时看到冲洗液全变成了血红色..."
夜风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灌进来,吹得排班表哗哗作响。林小夏摸出钥匙,打算去库房补点耗材。经过膀胱镜室时,她忽然看见门缝里漏出一线光——分明记得下午下班时已经关了灯。
推开门的瞬间,她听见冲洗泵发出规律的"滴答"声。操作台中央摆着个透明容器,里面晃着半袋液体,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玫红。那颜色太浓了,浓得像掺了过期的草莓酱,浓得让她想起小时候打破体温计,那滩在白墙根蔓延的水银。
"小夏?"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浑身血液凝固。李姐不知何时站在门口,白大褂领口敞着,露出锁骨下方一道月牙形的疤痕。"这么晚还来加班?"她的语气太温和了,像母亲哄夜啼的孩子。
林小夏后退半步,后腰抵在冰冷的不锈钢台面上。她看见李姐手里攥着个注射器,透明的针管里吸着淡红色的液体,在廊灯下晃出细碎的金光。"三年前,我女儿就是在这里..."李姐忽然开口,声音轻得像片羽毛,"膀胱癌晚期,最后一次检查时,冲洗液怎么都冲不净血色。"
冲洗泵的声音突然变大了,林小夏看见李姐腕间的银镯子滑到臂弯,露出道暗红色的旧疤。"后来我总觉得,只要用带血的冲洗液多冲冲,那些没被看见的癌细胞就会被冲走..."李姐的指尖抚过容器边缘,暗红色液体泛起涟漪,"小夏,你说是不是?"
走廊里传来值班医生的皮鞋声,"嗒嗒"地越来越近。林小夏感觉后背沁出的冷汗已经湿透了护士服,她望着李姐身后墙上的膀胱镜示意图,金属镜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像条随时会钻进身体的银蛇。
"李姐,该交班了。"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,却还是伸手握住了容器。暗红色液体在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,像刚从身体里抽出的鲜血。李姐盯着她的手,忽然露出释然的笑,那笑容里带着某种解脱般的温柔,让林小夏想起自己母亲临终前的眼神。

当值班医生推开房门时,看见的是两个正在整理耗材的护士。林小夏正在往治疗车里放新的冲洗液袋,透明的液体在灯光下清澈如水。李姐弯腰收拾操作台,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,那里躺着支摔碎的注射器,淡红色的液体渗进地砖缝隙,像朵转瞬即逝的小花。
深夜下班时,月亮已经躲进云层。林小夏摸出手机,给护理部发了条消息。屏幕蓝光映着她的脸,工牌上的照片终于有了点活人气息。身后的医院大楼像头沉默的巨兽,膀胱镜室的窗户黑着,只有冲洗泵的余响还在耳边,像某种深海生物的呜咽。
她裹紧外套走进夜风里,口袋里的钥匙硌着掌心。远处急诊楼的灯光刺破黑暗,她忽然想起李姐说过的话,关于那些冲不净的血色,关于藏在镜管深处的秘密。或许有些东西永远无法被冲洗干净,但至少,她知道该让阳光照进哪些角落。
消毒水的气味还在袖口萦绕,林小夏抬头望向夜空,忽然发现云层裂开道缝隙,露出半颗苍白的月亮,像极了膀胱镜下那抹转瞬即逝的反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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