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急诊室的生理盐水
凌晨两点十七分,肾镜室的无影灯在幽蓝的墙壁上投下冷白的光斑。林护士长盯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值,右手下意识地摩挲着左腕内侧——那里有道两厘米长的疤痕,是三年前处理输尿管镜手术并发症时被器械划伤的。
“林老师,灌注液流速突然加快了。”规培医生小陈的声音带着新手特有的颤音。显示屏上,生理盐水的输入量数值正以每秒50ml的速度飙升,而患者李大爷的肾盂内压监测曲线已经触顶报警。
林护士长俯身查看手术区域,导流管周围的皮肤开始出现橘皮样改变,透明贴膜下隐约可见淡青色渗液。她忽然想起上个月科里那场病例讨论,某位专家提到过新型灌注泵的压力阈值设置问题。“马上关掉机器,手动切换成重力滴注。”她扯掉被渗液浸湿的无菌单,食指按压患者髂前上棘附近的皮肤,“拿超声探头来,测一下肾周积液深度。”
小陈的手在操作台上撞翻了碘伏瓶,棕黄色液体在蓝色无菌布上洇开不规则的形状。林护士长接过探头时触到他掌心的冷汗,想起自己第一次独立处理术中并发症时,也是这样把手术衣后背浸得透湿。“深度1.2cm,肾包膜下积液。”她看着超声屏幕上的液性暗区,指尖沿着患者腰部陈旧性刀疤轻轻叩诊,“李大爷,现在需要您配合做个呼吸实验,跟着我吸气......好,屏气......”
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变调,心率从72次/分骤升至118次/分。李大爷颈静脉开始怒张,左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术床边缘的橡胶把手。林护士长瞥见他右手虎口处褪色的刺青——模糊的五角星轮廓,和她父亲那辈人臂上的越战纪念纹身很像。
“准备穿刺包,超声引导下做肾周引流。”她解开浸透生理盐水的手术衣,随手扔进食疗车,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洗手服,左胸口别着的钢笔在动作间划出一道银色弧线。当18G穿刺针精准刺入预定位置时,小陈看到暗红色积液混着气泡涌进引流袋,突然想起昨天在食堂听护士们闲聊,说林护士长当年在汶川地震灾区用缝衣针给伤员做过腹腔穿刺。
四点零三分,李大爷的血压终于回落至120/70mmHg。林护士长摘下湿透的手术帽,发梢滴下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无菌单上渗下的生理盐水。小陈正在给患者贴新的敷料,忽然听见老人用沙哑的声音说:“护士长,我床头柜第二层有张照片,我孙子考上军医大了......”
东方泛起蟹壳青时,林护士长站在更衣室镜子前擦汗,瞥见镜角夹着的一张旧照片——二十年前的自己穿着绿色手术服,站在泛黄的无影灯下,旁边是她的带教老师,那位总爱把“外科医生的手是长眼睛的”挂在嘴边的老主任。手机在储物柜里震动,是女儿发来的消息:“妈,我今天第一次给病人插尿管啦!”

她摸出左腕内侧的疤痕,忽然想起处理完渗液后,李大爷孙子的照片在晨光里反着光,那孩子穿军装的样子,和当年刚进手术室的自己一样,眼睛里有股子透亮的光。更衣室的空调出风口送来初春的凉气,她裹紧白大褂,听见远处急诊走廊传来新的推车声——又一个需要生理盐水的清晨,正在无影灯下悄然展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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