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无影灯下的异常》
凌晨三点的眼科手术室泛着冷白的光,陈主任的额角沁着细汗。这是今天第三台角膜移植手术,躺在手术台上的是个十六岁的姑娘,眼角膜穿孔的伤口像冰面上的裂痕,在显微镜下触目惊心。
“粘弹剂。”他头也不抬地伸出手,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第二指节——那是二十年前第一次主刀时留下的烫伤疤。器械护士小林递来的注射器有点沉,金属外壳在无影灯下泛着异样的光泽。陈主任捏着注射器转了半圈,忽然皱起眉头:“这瓶怎么是混悬状的?”
小林凑近了看,透明的粘弹剂里果然浮着絮状沉淀物,像冬天晾在窗外的棉絮落了灰。按照操作规范,粘弹剂应该是均质透明的凝胶体,这种异常状态意味着可能被污染或者储存不当。她下意识去看墙上的温湿度记录仪,指针稳稳指在23℃,湿度50%,一切正常。
“换一瓶。”陈主任的声音冷静下来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。小林转身去开耗材柜,手指在第三层第四格摸索时忽然顿住——原本该放粘弹剂的位置空了。她记得昨天盘点时明明补了五瓶,今天两台手术只用了两瓶,怎么会只剩一瓶?
“主任,库存好像有问题。”小林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颤。陈主任摘下无菌手套,走到耗材柜前亲自查看,眉头越皱越紧。他掏出手机给夜班药房打电话,听筒里传来值班药师的哈欠声:“眼科粘弹剂?刚补货的批次啊,怎么了?”
这时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,躺在台上的姑娘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。陈主任看了眼时间,距离麻醉生效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,再拖下去视神经恐怕会受影响。他咬了咬牙,从操作台拿起那瓶有絮状物的粘弹剂,对着光源又看了三十秒。

“用生理盐水冲三遍,我来推注。”他重新戴上手套,针尖刺破瓶盖的瞬间,小林看见他后颈的头发都湿了。粘弹剂推注到前房的那一刻,陈主任的呼吸几乎停滞——絮状物没有扩散,反而在眼内凝成了细小的颗粒,像撒了一把细沙在清水中。
“立刻前房冲洗。”他的声音里终于有了裂痕。小林握着冲洗针的手在抖,余光瞥见巡回护士正在门口和药房人员交涉,手里举着刚送来的检测报告。她忽然想起上周三看见后勤科老吴在搬耗材柜,当时他说“新换的推车轮子不顺”,可今天这个柜子明明换了位置......
当第五遍冲洗完成,前房终于恢复清澈时,陈主任才发现自己的手术衣已经湿透。窗外泛起鱼肚白,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,听见小林在身后轻声说:“主任,检测结果出来了,这批次粘弹剂在运输途中曾经历过零下低温,胶体发生了变性。”
晨光透过手术室的观景窗斜斜切进来,在陈主任的白大褂上投下一道金边。他转身看向还在麻醉中的姑娘,她眼睑上的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,像振翅欲飞的蝶。小林看见他伸手轻轻调整了一下显微镜的角度,光斑精准地落在角膜切口处,宛如春日照亮冰面的裂痕。
“通知设备科,从今早开始,所有耗材的运输记录都要追溯到经手人。”陈主任的声音重新变得平稳,“另外,给老吴打个电话,让他把后勤科的监控录像调出来——昨天下午四点到六点,耗材柜附近的画面。”
小林拿出手机时,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汗。远处传来住院部晨间护理的推车声,不锈钢轮子在走廊地面滚出咕噜噜的轻响。她忽然想起刚入职时带教老师说的话:“眼科医生的手是患者的光,而我们要确保这光不会被任何一粒沙子挡住。”
无影灯再次亮起时,陈主任的镊子稳稳夹住了移植片。窗外的朝阳正跃出地平线,在他眼镜片上折射出一点温暖的橙光。这台本该凌晨四点结束的手术,最终在清晨七点完成。当姑娘被推出手术室时,监护仪上的血氧饱和度稳稳停在98%,像春日里最晴朗的天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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