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术室里的怪声
凌晨三点的市立医院住院部像座灰色的蜂巢,耳鼻喉科手术室的无影灯却亮得刺目。陈立握着电钻的手顿了顿,钻头在患者耳道里不到两毫米的位置悬停,耳内镜显示屏上,淡粉色的耳道黏膜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颤动。
“主任,心率降到五十了。”巡回护士小林的声音从口罩后方漏出来,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。陈立余光扫过监护仪,绿色的波形确实比刚才平缓了些。他调整呼吸,拇指轻轻按下电钻开关——本该规律的“嗡嗡”声里突然混入了细碎的杂音,像指甲刮擦玻璃,又像某种生物在狭小空间里抓挠。
麻醉师老周抬头看了眼吊瓶:“丙泊酚剂量没变,怎么患者开始体动?”陈立没答话,盯着显示屏里微微抽搐的耳道壁,后颈突然泛起一层冷汗。这台德国进口的电钻他用了五年,从没有过这种异响。钻头退出的瞬间,他看见患者耳道口渗出一滴血珠,比手术灯还要红。
“换备用设备。”他扯下被汗水浸透的手术帽,任由额前的白发贴在皮肤上。器械护士小孟打开无菌柜的手突然停住:“主任,备用电钻...好像也坏了。”不锈钢柜里,那台银色的仪器歪在海绵垫上,钻头处缠着几缕灰黑色的发丝,像是从什么腐烂的东西上扯下来的。
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。陈立冲过去时,看见患者的瞳孔正在不规则地收缩,喉间发出含混的呼噜声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嗓子眼里抓挠。他下意识去摸患者的颈动脉,指尖触到的皮肤下似乎有细小的凸起在蠕动,像藏着一群试图钻出来的蚂蚁。
“准备气管插管!”他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,余光却瞥见手术室墙角的阴影里,有个模糊的轮廓晃了晃。那是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人影,头发很长,遮住了半张脸。陈立心脏狂跳,想起三个月前那个没抢救过来的鼻咽癌患者,最后时刻就是穿着这样的病号服,抓着他的手腕说“耳朵里有虫子在咬”。
“主任,血氧饱和度掉了!”小林的尖叫把他拉回现实。陈立猛地扯掉手套,亲自操起喉镜,当镜片撬开患者口腔的瞬间,他听见了那个声音——不是从监护仪,不是从电钻,而是从患者喉咙深处传来的,“兹啦兹啦”的摩擦声,混着黏液翻动的咕嘟声。
手术灯突然闪了一下。在那不到一秒的黑暗里,陈立清楚地感觉到有只手从背后搭在他肩上,指尖冰凉,带着消毒水都盖不住的腐肉味。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,直到灯光重新亮起,才发现是老周在拍他:“陈哥,你怎么出这么多汗?患者没事了。”
显示屏上,耳道里的息肉已经被完整切除,电钻不知何时恢复了正常,安静地躺在器械盘里。陈立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,看见小孟正在清理器械,那几缕灰黑色的发丝已经不见了。他走到洗手池前,冷水浇在脸上时,听见身后的小林在和小孟嘀咕:“你说奇怪不奇怪,刚才我好像看见无影灯的影子里有个人...”

凌晨五点,陈立站在更衣室镜子前换衣服。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,弹出一条未读短信。发件人是三个月前去世的患者家属,内容只有一张照片:停尸房的床上,死者的右耳里露出半截弯曲的金属丝,像是电钻钻头的碎片。
他盯着照片,耳边忽然又响起那阵细碎的抓挠声。走廊里传来夜班护士推车的声音,车轮滚过地面,发出“兹啦兹啦”的轻响,和手术室里的异响惊人地相似。陈立猛地转身,身后只有一排空荡荡的更衣柜,柜门上映出他苍白的脸,鬓角的白发比昨天又多了几根。
手机从手里滑落,屏幕朝上亮起,锁屏壁纸是他女儿五岁时的照片。小女孩举着棉花糖冲他笑,背景是市立医院旧楼的走廊,墙上还贴着二十年前的禁烟标志。他忽然想起,那栋旧楼去年翻新时,耳鼻喉科手术室的地板下确实挖出过一具无名尸体,头骨右侧有个圆形的凹陷,像是被某种尖锐的器械击穿......
走廊尽头的灯忽明忽暗,有个蓝白条纹的身影一闪而过。陈立弯腰捡起手机,发现短信已经被删除了。他深吸一口气,推开安全出口的门,清晨的冷风扑面而来,吹散了萦绕在耳边的最后一丝异响。只是当他走过医院花园时,看见喷泉水池里漂着几缕灰黑色的发丝,在晨光中轻轻晃动,像极了手术台上那台备用电钻里的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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