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镜中光》
消毒水的气味像根细针,扎进鼻腔的瞬间,林砚的食指下意识摩挲着手术手套的指腹。目镜下的脑组织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,他盯着那团淡粉的柔软,忽然想起十五年前那个暴雨夜。
"微调焦距。"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透过口罩闷闷的,左手却比思维更快地转动了显微镜的旋钮。光斑在神经束间游走,像极了那年急诊室走廊的廊灯——母亲躺在推车上,白色被单边缘垂下来,扫过他蹲在地上的膝盖。她腕间的玉镯碎成三截,混着血珠滚进他校服裤脚,凉得刺骨。
"吸引器。"护士递器械的手很稳,金属碰撞声里,林砚看见显微镜里的血管微微颤动。他忽然想起带教老师第一次让他独自操作这台蔡司OPMI时,反复强调的话:"别盯着组织看,要找光的路径。"那时他总以为光的意义是照亮病灶,直到某天在镜筒里看见自己颤抖的瞳孔,才明白光其实是面镜子。
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中,他想起上周门诊那个女孩。她抱着病历本问:"医生,我脑子里的瘤子,在显微镜下是不是像颗星星?"她发间别着枚银色发卡,形状像片羽毛。现在这枚发卡大概躺在手术室的置物柜里,和无数患者的随身物品一起,等待手术结束后物归原主。而他此刻正在努力让那些"星星"消失,用比发丝还细的镊子,在光的迷宫里拆除定时炸弹。

"血压90/60。"麻醉师的声音打断思绪。林砚看着目镜里渗出的血丝,右手持镊的角度微调0.5度,忽然想起母亲手术前那个清晨。她摸着他熬夜复习的黑眼圈,说:"阿砚,医生看见的月亮是不是特别清楚?"那时他不懂这话的意思,直到站在这台显微镜前,才明白每个医生都在追逐镜中的月亮——那是肉眼不可见的真相,是生死之间的一线微光。
手术灯在凌晨三点十七分熄灭。林砚摘下手套时,发现无名指内侧磨出了红痕。他独自留在手术室里,关掉层流系统的轰鸣,显微镜的冷光还没完全消散。指尖轻轻触碰目镜,倒影里的自己眼角有细密的皱纹,像显微镜下放大的神经纤维。
走廊传来夜班护士的脚步声,他转身时看见自己的白大褂挂在椅背上,右肩处有块淡淡的咖啡渍。那是三个月前抢救心梗患者时溅上的,当时他连续做了七小时手术,下台时把咖啡泼在了身上。现在这块渍痕已经洗得发灰,像段褪了色的记忆。
推开门时,东方天际泛起淡青色。林砚摸出手机,相册里还存着张老照片:年轻的母亲抱着襁褓中的他,背景是老家医院的旧楼,楼前的梧桐正落着叶。那时她还没生病,腕间的玉镯完好无损,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。
手机震动,是住院总发来的消息:"下一台手术提前到八点。"他抬头望向手术室的方向,显微镜的冷光仍在记忆里明明灭灭。或许每个医生都是追光者,在镜筒里寻找生死的答案,又在光与影的交界处,看见自己未曾说出口的牵挂。
晨雾渐渐散去,他走进更衣室,换好新的手术服。镜中的人眼底有血丝,但目光清澈。当他再次站到显微镜前时,晨光正透过手术室的侧窗,在目镜上投下一道淡淡的金边。这一次,他看见的不仅是病灶,还有光里浮动的尘埃,像极了记忆中母亲鬓角的白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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