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无影灯下的三十分钟》

监护仪的嘀嗒声像根细针扎在林夏的太阳穴上。她盯着体外循环机屏幕上跳动的数值,右手不自觉地攥紧手术衣下摆,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。今天这台法洛四联症手术本应在九点准时开始,可当麻醉师推注诱导剂的瞬间,机器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。

"静脉压骤降!"体外循环师小周的声音带着颤抖,"氧合器出口压力......只剩40mmHg了!"

主刀医生陈立行的镊子悬在半空,透过无菌帽边缘,林夏看见他鬓角的汗珠正顺着口罩系带往下淌。这台德国进口的体外循环机是科室去年刚引进的顶配型号,平时连灰尘都要拿专用棉签擦,此刻却像突然失灵的精密钟表,所有指示灯在黑屏边缘疯狂闪烁。

"切换备用机器!"陈立行的指令刚落下,巡回护士已经推着备用机冲进手术室。可当插头插进插座的瞬间,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沉了下去——备用机的自检灯压根没亮,风扇轴卡死的焦糊味顺着通风口飘出来。

"怎么回事?!"器械护士小李的声音带着哭腔。林夏想起上周科务会,设备科王科长还拍着胸脯保证定期维护,此刻那些信誓旦旦的话语像耳光般灼人。

"用手摇泵。"陈立行突然开口,手术刀精准地划开胸骨,"小林,你来协助我。小周,准备手动转泵,频率保持在每分钟60次。"

手术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指令声。林夏接过护士递来的手摇泵手柄时,触到金属表面的冰凉。这种最原始的体外循环方式她只在实习时见过一次,此刻却要在重症患儿身上实操。手柄每转动一圈,她都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,仿佛和泵管里流动的血液共振。

"血压70/40,心率140!"麻醉师报数的声音里带着焦虑。林夏看见陈主任的额头已经沁满汗珠,手术手套不知何时被他攥出了褶皱。墙上的时钟指向九点十七分,每一秒都像灌了铅的沙漏,沉重得让人窒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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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让老黄来。"陈立行突然抬头,"设备科退休的黄工,现在就打电话。"

五分钟后,手术室的门被推开。拄着拐杖的黄师傅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,老花镜用橡皮筋挂在脖子上,工具箱磕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响声。"让开。"他瓮声瓮气地说,布满老年斑的手熟练地敲了敲主机外壳,从工具箱里摸出一把梅花螺丝刀。

林夏看见黄师傅指甲缝里还沾着黑色的机油,那双手在电路板间游走,像抚摸老伙计般熟稔。当他用镊子夹出一根熔断的保险丝时,金属碰撞声让她想起小时候看父亲修收音机的场景。

"你们这些新机器啊,"黄师傅换上备用保险丝,用袖口擦了擦眼镜,"看着光鲜,关键时候还得靠老骨头。"随着重启键按下,熟悉的泵体运转声重新响起,监护仪的曲线逐渐恢复平稳。林夏这才发现,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,手柄在掌心压出了深深的红印。

手术结束时,时钟指向十点零五分。陈立行摘下湿透的手术帽,对着黄师傅郑重地鞠了一躬。老人摆了摆手,工具箱的铁链在寂静的走廊里拖出细碎的声响。林夏望着他佝偻的背影,突然想起设备科墙上那张泛黄的合影——二十年前那场非典战役里,正是这个男人用一台老式手摇泵,硬生生把三个濒危患者从死神手里拽了回来。

消毒水的气味里,有人轻声说:"听说黄工下周就正式退休了。"林夏摸了摸口袋里的备用保险丝,突然明白在这冰冷的金属丛林里,永远温热的,是那些愿意俯身修保险丝的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