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影灯下的三十分钟

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在手术室里流淌,我握着吻合器的手悬在半空,指腹能感受到器械表面细密的防滑纹路。透过无菌帽边缘,我看见巡回护士小周的额头沁着汗珠,她手里的无菌纱布已经换了第三块。

“张主任,吻合器准备好了。”器械护士小林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颤抖。这是今天第三台手术,患者是位42岁的胃癌患者,病灶位于胃窦部,按照术前方案,需要用吻合器完成胃空肠吻合。

钛钉击发的瞬间,我忽然感觉手感不对。吻合器的击发手柄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,往常那种顺畅的阻尼感消失得无影无踪。“怎么回事?”我下意识地轻转吻合器角度,试图调整位置,却听见内部传来细碎的金属摩擦声。小林立刻递过血管钳,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吻合器,眼前的景象让我心里一沉——左侧的钉仓卡槽竟有一道明显的裂痕,两枚钛钉歪歪斜斜地卡在裂缝里,显然是生产时的工艺缺陷。

“换备用吻合器。”我的声音还算平稳,但余光瞥见麻醉师老陈正在调整微量泵的速度。患者的血压从术前的120/80悄悄升到了135/90,心电监护仪上的T波微微上扬。小林已经快步走向器械柜,突然她的脚步顿住了:“张主任,备用的...刚才第二台手术用掉了。”

手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墙上的时钟指向下午三点十七分,距离开始手术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。胃残端还敞着口,持续有渗血,吸引器每隔三十秒就要启动一次。小周的目光扫过我口罩上方的眼睛,我知道她在等我的指令。作为主刀医生,此刻必须保持绝对冷静,但掌心的汗已经浸透了无菌手套。

“拿持针器和3-0慕丝线。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面罩里形成轻微的回声。小林的动作快得惊人,持针器递到我手里时,金属柄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。老陈突然说:“血压降到90/60了,需要加快补液。”我盯着手术野里微微发暗的黏膜,告诉自己每一针都要精准——手工吻合比机械吻合多花至少二十分钟,而这二十分钟对麻醉中的患者意味着更高的风险。

缝到第五针时,小周突然轻声说:“患者睫毛在动。”我知道那是浅麻醉的表现,老陈已经在推注丙泊酚。无影灯的光斑在吻合口处聚成一片银白,持针器穿过黏膜层时,我能看见针尖带出的细小血珠,像春日里最早的红梅。当最后一针打结完毕,我终于敢抬起手腕,看了眼手表:三点四十九分。

“清点器械敷料。”我的手臂有些发酸,却在看见吸引器瓶里的出血量时悄悄松了口气——比预期少了50毫升。缝合皮肤时,患者的血压已经稳定在110/70,老陈冲我比了个OK的手势。直到听见她平稳的呼吸声,我才发现小林的手术衣后背已经湿透,像被雨水浇透的帆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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术后查房时,患者的女儿红着眼睛递来感谢信,说母亲醒来第一句话是“梦见有人在绣花”。我握着那封还带着体温的信纸,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进手术室,带教老师说过的话:“外科医生手里拿的不仅是手术刀,更是患者的生命线。”

后来器械科做了全面排查,发现那批吻合器果然存在批次质量问题。再见到小林时,她正在护士站整理新到的器械包,每一台吻合器都被她仔细拆开检查。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窗,在她年轻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,就像那天手术室里,缝针穿过组织时,针尖闪过的那道细微却坚定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