锈迹

消毒水气味在口罩边缘洇开时,陈淑兰的指尖触到了那道凸起。不锈钢产钳的新漆下,她摸到了一道月牙形的凹陷,像极了二十年前那把旧器械上的锈痕。

"陈护长,这批新产钳..."实习护士的声音被监护仪的滴答声切开。陈淑兰抬头,看见年轻医生握着产钳的手在抖,金属反光映着他额头的汗。她伸手接过器械,指腹擦过钳刃内侧,那里还留着淡淡的血渍——不是新血,是碘伏反复擦拭后仍固执留存的浅褐色,像块褪不掉的胎记。

1998年的冬夜比此刻更冷。急诊送来的孕妇宫口开全却胎位不正,老式产钳在无影灯下泛着青灰。陈淑兰记得自己握着那把比她工龄还长的器械,钳柄上的防滑纹里嵌着经年的血痂,刮得掌心生疼。产妇抓着她的手腕喊"保孩子",指甲抠进她的皮肉,却在宫缩间隙突然说:"护士,你手腕上有疤。"

那道疤是三年前被开水烫的,此刻正渗出细汗。陈淑兰没说话,专注调整产钳角度。突然胎心监护仪发出尖锐警报,她瞥见产妇瞳孔里晃着自己的影子,像溺水者最后的浮木。产钳合拢的瞬间,血珠溅在防护面罩上,她听见自己喊"用力"的声音哑得像砂纸,直到婴儿第一声啼哭撞碎凝固的空气。

"胎盘粘连,准备清宫。"主刀医生的话把她拽回现实。新产钳在无影灯下流转着冷光,陈淑兰看着年轻医生用碘伏棉球擦拭钳刃,棉球掠过那道浅褐时,她忽然想起老产钳退休前最后一次使用的场景。那是个春天,侧切伤口的血渗进产钳纹路,她用棉签蘸着双氧水一点点 scrub,气泡裹着陈旧血迹浮起来,像从深潭里捞起的碎花瓣。

"护长,出血止住了。"实习护士递来纱布的手稳了些。陈淑兰摘下手套,看见自己掌心又红了一块——不是被器械刮的,是当年产妇指甲留下的旧伤在发烫。她转身走向器械台,新产钳已经归位,那道月牙形凹陷里干干净净,仿佛从未沾染过任何痕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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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晨三点的更衣室,陈淑兰解开白大褂,左腕的疤在灯光下泛着淡粉。她想起退休时老主任把那把旧产钳送给她,金属表面的锈迹被磨得发亮,像被无数次新生的啼哭吻过。后来她把它捐给了医学博物馆,展签上写着"上世纪妇产科器械",却没提那些嵌在纹路里的,关于疼痛与希望的密码。

手机在储物柜震动,是女儿发来的超声波照片。陈淑兰盯着屏幕里模糊的人形,指尖轻轻划过屏幕,忽然笑了。她知道再过几个月,这孩子会在某把产钳的托举下睁开眼睛,而那器械上,终将留下属于这个时代的,新的痕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