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十七床的秘密
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透明薄膜，裹住了市三院内科三病区的走廊。林小夏握着体温表，目光又一次飘向三十七床的电动摇柄。那张病床的床头总是比别的床多仰起十五度，像个固执的问号。
"李叔，您今天想把床摇低些吗？"她轻声询问靠在床头的老人。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拍了拍摇柄，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："丫头，梧桐树影要是能再爬高两寸就好了。"
这是林小夏来科室的第三周。她发现三十七床的电动装置似乎有些失灵——无论白天黑夜，这张床总会在无人操作时自动调整角度。前天凌晨两点，她巡房时撞见床头仰起三十度，李叔正对着月光下的窗玻璃微笑，床头柜上摆着半块咬过的绿豆糕。
"我老伴儿生前最爱做这个。"老人察觉到她的目光，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，"她走那年，窗外的梧桐刚抽新芽。"
第二天中午，三十七床住进了新病人。十六岁的女孩抱着热水袋缩成一团，腕上的石膏绷带沾着卡通贴纸。林小夏给她扎针时，发现女孩总扭头盯着斜对角的三十八床——那里躺着个穿校服的少年，正举着课本吃力地背诵英语。
"姐姐，他是三中的吗？"女孩忽然开口，指尖绞着被角，"我本来该今年中考的..."话音未落，床头突然缓缓抬起，女孩的视线正好与少年的课本平齐。少年一愣，随即笑着晃了晃书本："要听我念《岳阳楼记》吗？我昨天刚背过。"
暮色漫进病房时，林小夏看见女孩嘴角沾着饭粒，正听得入神，床头保持着恰好的角度，像有人悄悄调整过。
秋分那天，三十七床迎来了特殊的客人。穿西装的男人抱着毛绒玩具站在床前，喉咙动了几次才说出话："爸，小宝说这是奥特曼最新款..."病床上的老人闭着眼，呼吸机规律地起伏着。林小夏转身欲走，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，回头时惊见床头已仰起四十五度，老人的脸正对着儿子手中的玩具，眼角有泪滑进皱纹里。
"他...是不是醒了？"男人声音发颤。林小夏看着心电监护仪平稳的波形，突然想起上周值夜班时，这张床曾在午夜自动转向窗口，让月光铺满老人紧攥的全家福——照片上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，手里举着奥特曼玩偶。
凌晨三点，林小夏轻轻推开值班室的门。月光穿过走廊，在三十七床的摇柄上投下银线般的光影。她屏住呼吸，看见摇柄上还沾着半片绿豆糕碎屑，旁边有枚卡通贴纸静静躺着，边缘粘着几根棕色的头发。
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，她忽然想起第一天来科室时，护士长说过三十七床曾是张"奇迹床"——五年前有个植物人患者，在这张床上突然醒来，说梦见有人帮他调整角度，让他能看见妻子每天带来的鲜花。
林小夏摸了摸摇柄，金属表面带着体温般的余温。远处传来家属的低低啜泣，她转身时，听见背后传来细微的机械轻响。回头望去，三十七床的床头正缓缓降下，像是完成了某个秘密的使命，在黎明前的黑暗里，重新变回一张普通的病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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