观察室的灯

凌晨两点十七分,林晓的白大褂下摆扫过走廊尽头的金属椅。消毒水混着夜雾的气味钻进口罩,她习惯性摸了摸口袋里的薄荷糖,目光却被观察室3床的灯牢牢拽住——那盏本应随着患者意识清醒才会亮起的呼叫灯,又亮了。

玻璃幕墙后的老人仰卧在蓝白条纹床单上,鼻饲管顺着鼻翼蜿蜒至领口,心电监护仪规律地跳动着。林晓记得交接班时同事说过,3床的周老爷子已经昏迷三天,家属昨天刚签了放弃有创抢救的同意书。可这盏灯,从她昨夜接班开始,每隔两小时零三分钟就会准时亮起,像颗固执的星星。

“林护士,又亮了?”值夜班的保安老陈端着保温杯经过,雾气氤氲中露出半张有胡茬的脸,“这灯该不会成精了吧,昨儿后半夜我巡逻时也瞅见它闪过。”

林晓没接话,推开门时特意放轻了脚步。呼叫器的按钮在床头灯的光晕里泛着冷光,她俯身检查线路,指尖触到老人右手无名指时忽然顿住——那枚变形的银戒指边缘,卡着半片干枯的茉莉花瓣。

病历本上的记录停在三天前:肺癌晚期,子女均在外地。林晓想起早班时见过的中年男人,西装领带皱得像团隔夜冷饭,签字时钢笔在“放弃”两个字上洇开墨渍,嘴唇动了动说:“我姐在美国,最快也要今晚的飞机......”

凌晨四点零二分,呼叫灯第三次亮起。林晓握着温好的葡萄糖注射液进来,发现老人的右手竟挪到了床边。她轻轻将那只手放回被角,触到掌心粗糙的老茧时,忽然想起自己爷爷临终前也是这样,攥着她送的电子表不肯松手,直到表盘都被焐出体温。

“老爷子,您是不是有啥放不下的?”她低声说着,用棉签蘸水湿润老人干裂的嘴唇,“要是想见谁,就再等等,说不定......”话音未落,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高跟鞋在瓷砖上敲出慌乱的节奏。

推开门的女人满脸泪痕,围巾歪挂在脖子上,手里紧攥着支蔫掉的康乃馨。林晓认出她是病历上的长女周敏,手表显示此刻四点二十,比预计的航班时间早了近两小时。

“爸,我回来了。”女人扑到床边,握住老人的手时忽然哽咽,“那年我考大学,您凌晨三点起来生煤炉给我煮鸡蛋,锅沿都被熏黑了......您看,我把当年的康乃馨干花带来了.....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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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晓退到门口时,看见周敏从包里掏出个铁皮盒,里面躺着几枚磨得发亮的硬币和半朵压平的茉莉。老人的手指突然动了动,监护仪的波纹竟比之前平稳了些。她这才惊觉,呼叫灯不知何时已熄灭,窗外的天际正渗出淡青色的晨光。

天亮交班时,观察室3床的呼叫灯再也没亮过。林晓整理床头柜时,发现那朵干枯的茉莉被放进了周老爷子的手心,银戒指在晨光中闪着柔和的光。走廊里,周敏扶着弟弟慢慢走过,两人的肩膀都湿了大片,却走得比昨夜挺直许多。

后来林晓值夜班时,偶尔会望向观察室的方向。那里的灯依然会在需要时亮起,但再也没有那盏固执的、跨越生死的星光。她忽然明白,有些等待不必言说,就像深海里的鱼会记住潮汐的轨迹,有些爱,总能在黑暗中找到回家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