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转动的银针》
市中医院针灸科的三号治疗室总飘着股特殊的药香。李医师习惯在晨光里擦拭那套紫铜针盒,三十六根银针在绒布上泛着幽光,针尖凝着点经年累月的温润,像含着团化不开的雾气。
那天来的老太太有些特别。她攥着挂号单的手青筋毕现,蓝布衫洗得发白,却在左襟别了朵干枯的茉莉。“李大夫,”她声音轻得像落在棉絮上的雪,“能劳您用那套老银针吗?”
消毒盘里的银针突然晃了晃。李医师挑眉,他行医二十年,这套跟着师父传下来的银针从未出过差错。针尖刚触到老太太肩井穴,指腹忽然感到细微的震颤,像是银针自己在找穴位。更奇的是,当第三根针斜刺入风池穴时,那枚银针竟在皮肤表面缓缓转动起来,银光在晨光里划出个模糊的圆。
“您别怕。”老太太忽然开口,枯瘦的手轻轻按住他发颤的手腕,“老头子当年说过,银针认主。”她浑浊的眼睛映着银针的光,像是映着段久远的时光,“他走那年,抢救室的吊瓶还没撤,我就看见他诊箱里的银针都在抖,跟现在一个样。”
李医师的后背沁出冷汗。他记得师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,说过银针有灵,遇善则暖,遇情则动。老太太掀开袖口,露出道月牙形的疤:“五八年闹饥荒,我饿晕在卫生院门口,是他用银针扎人中,又把自己的窝头掰给我。后来他总说,银针是有脚的,会自己往该去的穴位跑。”
转动的银针渐渐慢下来,停在大椎穴上方半分处。李医师忽然想起师父的笔记里写过“神针追魂”的传说,说真正的医者能让银针随气血流转。他定了定神,顺着银针转动的方向轻轻捻转,老太太忽然长舒口气,眼角溢出泪来,混着皱纹里的灰尘,在鬓角冲出条细痕。
“上个月整理他的遗物,”老太太从布兜里摸出个油纸包,里面是半枚断针,“这是他救人时断在患者体内的,那人后来成了我亲家。他走后,我总觉得他的银针还在找没扎完的穴位。”
消毒水混着茉莉香在诊室里弥漫。当最后一根银针轻轻拔出时,李医师看见针尖凝着点水珠,不知是药液还是老人的泪。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,阳光斜斜切过治疗床,把老太太的影子拉得老长,像极了当年那个在卫生院门口醒来的姑娘。

三天后老太太再来时,银针安静得像沉睡的星子。李医师给她行针时,发现她左襟的茉莉换了新鲜的,花瓣上还沾着露水。“老头子托梦说,”她摸着针盒轻笑,“银针转够了,该歇了。”
深秋的傍晚,李医师收拾诊室时,忽然看见那套银针在暮色里微微发亮。他轻轻拂过针尖,仿佛触到两代医者的体温。窗外的万家灯火渐次亮起,某扇窗后或许正有银针在月光下轻颤,寻找着下一个需要温暖的穴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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