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药香里的光》
晨光透过中药房的木格窗,在深棕色的药柜上织出菱形的光斑。陈师傅戴着老花镜,指尖划过第叁排第十七个抽屉,"远志"二字被磨得发亮,像被无数次温柔抚摸过的旧字帖。今天是他退休前最后一个班,空气中浮动的薄荷与檀香混着些微怅然。
"陈叔,三号窗口有张复方丹参的方子。"徒弟小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。陈师傅转身时,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"咔嗒"声,像老式座钟的整点报时。回头一看,竟是最角落那个编号九十六的抽屉开了条缝——这柜子自打他二十年前调来就没动过,铜锁早生了绿锈。
他走过去轻推抽屉,却纹丝不动。再仔细一瞧,抽屉缝里露出半截泛黄的纸角,边缘蜷曲得像晒干的荷叶。小心翼翼抽出,发现是张旧处方笺,日期停在一九九八年五月十四日,患者姓名栏写着"林春芳",字迹被水渍晕开小块,像落进墨池的花瓣。
记忆突然漫过心堤。那个总穿着蓝布衫的女人,每次来抓药都要在窗口停留片刻,问他"陈师傅,这味药煎多久合适"。她女儿总躲在身后,扎着麻花辫,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。有回小女孩发烧,母亲攥着皱巴巴的钞票掉眼泪,说丈夫打工摔断了腿,家里实在凑不出钱。陈师傅记得自己从兜里掏出钱塞给她,又在药包里多抓了把陈皮,说"煮水给丫头喝,开胃"。
"后来呢?"小林不知何时凑过来,盯着处方笺问。陈师傅喉咙动了动,想说后来女人再来时,身后没了小女孩,只说"去了省城念书"。再后来药房信息化改革,旧处方都录入了系统,这些纸质方子就锁进了九十六号抽屉,渐渐被时光遗忘。

突然,玻璃门"吱呀"响了。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孩站在门口,齐耳短发下露出耳垂上的银色耳钉,形状像片小药叶。她递过医保卡时,陈师傅看见她手腕内侧有颗淡褐色的痣,像落在雪地上的茶渍——正是当年那个总躲在母亲身后的小女孩。
"您是...林小夏?"他脱口而出。女孩愣住,眼中闪过惊讶:"陈叔?您居然还记得我。"说话间,身后的药柜又发出"咔嗒"声,这次是九十六号抽屉完全敞开,陈年药香混着阳光扑出来,隐约能看见底层压着块褪色的红手帕,正是当年他包给小女孩的那颗水果糖的包装。
小林在一旁惊呼:"这柜子怎么回事?从来没见它开过..."陈师傅却笑了,用袖口轻轻拂过抽屉边缘:"老伙计许是认人呢。"阳光落在红手帕上,映得满室药香都暖起来。他忽然明白,这满柜的草木金石,从来都不是冷冰冰的药材,而是无数个清晨黄昏里,人与人之间递出的温热掌心。
下班时,陈师傅摘下白大褂,最后一次巡视整面药柜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木纹上,与抽屉们的阴影叠成一幅泛黄的画。经过九十六号柜时,他轻轻合上抽屉,听见铜锁扣合的声响里,藏着二十年前那个小女孩甜甜的道谢,和时光深处永不褪色的药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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